此时已经日头升起,万物仿佛刹那间都苏醒过来。
当一缕缕阳光照在紫禁城的琉璃金瓦之上时,文武百官,连同二百多名进士也迎着朝阳走入奉天门,随后又一次来到太和殿广场。
文武群臣站到丹陛御阶两侧,而进士们则站在最中间位置,正对着宽阔高大的御阶,以及那座沐浴在阳光下的大殿。
毕竟传胪大典,这些新科进士们才是主角。
至于往后,那就说不上来了。
有的或许被打发到云贵辽东这等偏远之地当个小官,然后一辈子都在那儿苦熬资历。
有的或许会进翰林院当个文书,然后抄抄写写几年,好不容易盼到人事调动,结果被送去了南直隶的应天府养老。
还有的或许会成为未来的六卿,甚至参机入阁,位极人臣,成为大明帝国这辆马车的推动者,乃至引路人。
但这等命运的人少之又少,甚至这些进士里可能都出不了一个,因此对于这里头的人来说,站在中心当主角的机会或许一生就这么一次。
如今还未放榜,跟上次会试的队次一般无二,夏源仍然站在人群的最前头,怎么说呢,蛮尴尬的。
他旁边是穿着同款进士服的李廷相,但只要越过李廷相,就能看到一个穿着大红衣袍,头戴二梁金冠的青年人。
那顶冠帽在阳光下反着熠熠的金光,甚至都能闪瞎人的狗眼,而大红色的衣袍,在二百多名进士中也绝对属于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跟夏源之前推想的不一样,他本以为一甲,二甲,三甲的进士服会有所不同。
但事实上,都一样。
确切来说,是除了这位穿着像新郎官的老兄,剩下的所有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进士服。
但在场的所有人又都知道,这位老哥必定是今科的状元,毕竟跟大家这画风都不一样。
夏源觉得自己这打头的位置应该让给这位老哥,但想了想还是算逑,天知道在这种场合乱换位置会不会治罪。
他稍稍踮起脚往御阶上看,照旧有龙椅摆在殿前,但跟上次一样,还是没看到皇帝。
此时,朱佑樘正在寝宫中更衣,传胪大典有相当严格的规定,未至辰时,皇帝是决不能去的,必须得踩着辰时这个点到场。
辰为龙,属木,乃为水库,水木相生,这个时间太阳居于东方,古人以东方为尊,所以这个点到场最合乎帝王之礼仪。
大红的皮弁服穿在身上,又将皮弁冠戴上去,服上各种配饰绶带,朱佑樘出声问道:“现下是何时辰?”
箫敬侍立在一旁没有任何反应,似是没有听见一般。
等了几秒没见有回应,朱佑樘不由把脑袋转过去,“萧伴伴,现下是何时辰?”
箫敬伺候弘治皇帝二十余年,对萧伴伴这三个字早已产生了某种条件反射,本能的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紧接着便下意识躬身道:“皇爷有何吩咐?”
“朕问你现在是何时辰?”朱佑樘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
“时辰.…..”
箫敬一怔,随后连忙迈着小碎步朝宫殿外走去,这乾清宫的大殿门口摆放着石质的日晷,中间是一跟极长的铁针,圆盘上则有着时辰的刻度。
其原理便是通过太阳光投射的影子来确认时辰。
他看了一眼那铁针阴影所落在的刻度,接着立马回去禀报,“皇爷,还差不到一刻便是辰时。”
“嗯。”朱佑樘微微颔首,但那眉头却依然微微皱着,从今早箫敬过来伴驾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这萧伴伴似乎一直心神不宁的。
“皇爷,现下可否摆驾皇极殿?”
“走罢.”
朱佑樘穿着皮弁服当先从乾清宫出去,外头早已有了皇帝的銮驾和仪仗候着,他上了銮驾之后,在一阵礼乐声中向着皇极殿,也正是太和殿的方向而去。
看到那皇帝的銮舆仪仗出现,太和殿广场上站立的所有人皆是一脸肃然,连背也忍不住挺直了一些。
等到皇帝自銮舆上下来,又坐于龙椅之上,文武百官连同所有进士一同大礼参拜,然后又各自站在原位等着。
此时正值辰时,但还得等三刻时间,才会到所谓的吉时,到那时,传胪大典才会正式开始。
文武百官的队列里头,牟斌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站在武官的前列,只是平时规规矩矩,还算老实的他,这会儿却大着胆子在偷看高坐于殿前的皇帝,离得有些远,也看不清皇帝的面容。
但他本能的感觉到皇帝此时的状态不错,应当是还不知道那份奏报的内容。
明明打听到那木头入宫来着,为何陛下还不知晓此事?
想到这,牟斌的目光往旁边微微挪上一些,看向站在龙椅旁边的箫敬。
难道奏报是被这狗东西给扣下了?
此时的箫敬正在天人交战,今早天微微亮之时,他的干儿入宫送来了一封奏报,奏报的内容不长,区区数百字,但内容却堪称是石破天惊。
十多天之前的文华殿读卷,他当时也在场,也知晓那卷子上的内容,而卷子上的内容曾让皇帝一度情绪失控,更是被内阁首辅评价是丧心病狂,惊世骇俗,哗众取宠,卖弄学识。
但看完奏报之后,他只能说这卷子上写的其实就挺保守的。
他想都不敢想,若是皇帝看了那封奏报会有何反应。
从得知此事之后,箫敬就一直在纠结,纠结该不该给皇帝奏报,奏报了,怕皇爷无法接受,在这传胪大典中出现个什么好歹。
不奏报,这传胪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一旦读榜唱名,再等到
站在这殿前又纠结了许久,眼看吉时越来越近,箫敬一咬牙,开口唤道:“皇爷.”
朱佑樘仍然直视着前方,嘴里淡淡的问道:“何事?”
“奴婢在想,稍时传胪大典读榜唱名之后,堂堂会试头名却被点为三甲末列,想必定会引起诸位贡生的哗然。”
顿了顿,箫敬更加小心翼翼的道:“皇爷先前说待传胪大典过后,要将这份策论卷子张贴出去,好让诸多贡生明白是何因由,但奴婢觉得,莫不如.莫不如还是别贴了,而后再将夏源的名次提高一些。”
若是没有这份奏报一切都好说,可现在却有了这份奏报,要是还将这策问的卷子贴出去,还将夏源点为三甲末位,待奏报上的事情为世人知晓,只怕这次的殿试会成为天下的笑柄。
而箫敬所担心的是,皇爷若是查出他在传胪大典前就收到了奏报,但却没有及时禀报,以至于酿成了此事,他觉得自己可能药丸。
半晌之后,朱佑樘开口问道:“你收了那夏源的银子?”
“奴婢没有。”
“那你此话何意?”
“奴婢只是想只是想说”
正在这时,李东阳走过来道,“陛下,吉时已至。”
“放榜唱名罢”
“喏。”
李东阳躬身唱喏,随即在那放置书案上拿起黄榜,走到御阶之前准备宣读制诏,而礼乐声也随之响彻起来。
箫敬陪同皇帝参加过多次传胪大典,对这些规矩极其清楚,他知道等礼乐声停便要开始读榜唱名,而这礼乐声持续的时间不过也就区区片刻。
想到这,他头皮都快炸了,忙不迭的将那封信件从怀里掏出来,“皇爷,这是奴婢于今早卯时收到的奏报,是那琼州之乱以及广南之地的内情。
奴婢奴婢不敢隐瞒,但这内容.奴婢劝皇爷还是莫要.”
箫敬的话并未说完,因为只听到琼州之乱这几个字时,朱佑樘就已是劈手将那信件夺了过去,随即打开。
而这时,礼乐声随之停下,李东阳当先开始宣读制诏,“朕闻为人君者,必有功德,以被天下阙其一不可,以言治顾于斯二者何先,夫非学无以成德,非政无以著功论者,或谓帝王之学,不在文艺,或谓天子之俭,乃其末节,或谓人主不亲细事,或谓圣王不勤远略,是有大于此矣。
然则其所当务者,何居二帝三王之德,所事者何事二帝三王之政.”
这个制诏很长,李东阳读的很专注很耐心,下面的人听得应当也很专注很耐心,
“朕策问天下贡生,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
“皇爷,皇爷快,宣太医!”
一个第三甲刚刚出口,李东阳的身后便是一阵的嘈杂与骚乱。
他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同时还有些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