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贺请陈州牧升堂断案,却在如何破解此案上面,卖了个关子,并未言明方法。
因二人昔日有过合作,陈州牧对江贺的能力相当信任。
他虽心中好奇,却也没有究根问底,而是对明日充满了期待——
巴州世家一案,证据充分,影响深广,本就应该早日解决,能拖到现在,完全是他用州牧权柄强行压下。
近些日子,不仅巴州四处出现流言蜚语,甚至连其他州域都开始蠢蠢欲动。
陈州牧为官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佛门在暗中发力,想要逼迫他尽快结案。
但这是阳谋,知道也没用。
他还能堵住悠悠众口不成?
伴随时间越拖越久,他已经愈发骑虎难下,若真仓皇结案,反而是留人话柄,容易受到弹劾。
如今有巡天布衣相助,终于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吩咐府兵,通知各方,明日升堂断案的消息很快便传播了出去。
洛朝时期的升堂断案,与后世有所不同,被划分成了两种。
百姓案与修士案。
寻常百姓报案,处理起来较为简单,一般当日就能做出决断,期间城中百姓还能在附近围观断案。
到了修士案,便有所不同。
修士无论影响力、亦或者破坏力,都远远超过普通百姓,涉及到的多是大案。
再加上朝廷影响力变弱,升堂时往往会邀请当地影响力最大的宗门修士进行旁观,协同断案。
如今的巴州世家之案,更是如此。
涉及到的豪门世家,大多与当地宗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一些世家高层,便是实力不俗的修士,在宗门当中担任重要职位。
这种情况下,官府要想升堂断案,需要通知的势力会更多。
佛门、道门、燃器宗、搬山宗……
一只只传讯灵鸟跨越千山万水,飞入州府衙门,络绎不绝,整整半日都没有停歇,竟有百鸟朝凤之势!
看到这一幕,莫说陈州牧了。
就连安排了人手,时刻在府衙外面观察的白骨罗汉都惊了。
“州府开堂断案,知会四方。”
“若是接受邀请,灵鸟归来后,便会停留在州府的飞檐之上……”
“这才半日时间,飞檐上面站着的灵鸟,就已经超过了三百只……哪来的那么多人啊?!”
“嘶……这顾白的名气真就这么大?”
白骨罗汉突破多年,金身已成,如今却觉得有些牙疼。
不久前,陈州牧也曾就巴州世家一案,升过一次堂。
当时,来到州府的各宗修士,满打满算也就四十余人,大部分还都是世家姻亲。
如今,布衣巡天抵达的消息传扬出去,光是灵鸟的数目就已经超过了三百只……
真正到场的,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
这州府站的下么?!
白骨罗汉原本稳操胜券,此时却有些慌了神,费了一番功夫,才重新入定。
“没事,人再多,也只是奔着布衣巡天的名头来的。”
“就像上次,来了四十几人,却没几个真正站出来说话的。”
“此事涉及甚广,没多少人敢冒着触怒我佛门,被牵连其中的危险站出来说话。”
“更何况,证据确凿,他们来了又有何用?”
白骨罗汉很快说服了自己。
然而,时间来到第二日。
他来到州府,看到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各宗修士,再看看身旁几位罗汉。
虽然四位阿罗汉,都是六阶强者,修为超过此地九成九的修士。
但看到这么多人,想到他们背后代表的势力,依旧有些心惊。
这里面不乏道门等顶尖势力,倘若紧密的联合在一起,即便是佛门也要退避三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白骨罗汉微微摇头。
顾白不过一介布衣,甚至不是人族,只是一头灵兽。
在这人族掌控的天下,终究要低人一等。
况且,它名声虽大,可所拥有的权柄,全部来自于【巡天御令】,因而让人高看一眼罢了。
例如道门这些顶尖势力,或许会因为名望给它一些面子。
但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不会冒着玷污自身名誉的风险,站在它的身边。
“说到底,断案还是要看证据的!”
“我佛门掌握着全套证据,你拿什么跟我斗?”
……
吉时已至,升堂断案。
来到衙门的修士虽多,可州府也并非没有应对的方法。
却见陈州牧行至座上,惊木拍堂。
伴随“啪”的一声脆响。
似是空间拉伸,转息过后,大堂内部变得无比宽敞,两侧更是多出了诸多座椅,以阶梯式,凭空而落。
孟朝时期,尚存妙笔之法,可创造画境空间,更何况洛朝?
不仅各宗有山境洞天,器宗更是传承着将须弥之法,融入器物当中的须弥袋等纳物法器。
州府便是使用了类似法门,名曰升堂。
各宗修士早已等候多时,见已升堂,纷纷进入其中,当几百人落座,竟丝毫不显得逼仄。
白骨罗汉、清尘真君等,代表了佛门道宗的强大修士,则是坐在了州牧两侧的辅座之上,负责协同断案。
倒是江贺,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州牧旁边的高座之上,代表地位相同。
白骨罗汉见区区灵兽,地位竟比自己还高半头,心有不爽,却也没有多言。
江贺身携巡天御令,可视作巡天主司亲临,算是半个官面之人,挑不出差错。
见众修士已升堂落座。
陈州牧按照程序,言明案件背景过后,再拍惊堂木,开口喝道。
“传疑犯顾氏之人入堂!”
声音落下,灵力扩散。
大堂的空地之上,人影浮现,却是几名疑犯在妙法作用下,被强行挪移至此。
来者除却顾氏家主等几位高层,顾月容俨然也在其中。
顾家主看上去面色疲惫,身上倒也整洁,没有经历严刑的迹象,出现在这里后,恭敬拜下。
“草民顾进学,叩见大人。”
陈州牧余光瞥了身边的江贺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清了清嗓子,严声开口。
“顾进学,你顾氏涉嫌以救济之名,暗害流民,售卖于黎氏……又令白狼伪作白狐,毁寺灭僧,罄竹难书!”
“可有辩解之言?”
“大人!”
顾月容出声道。
“救济流民之事,乃民女所为,与顾氏并无太多关联,绝不存在什么常年送于黎氏,换取利益支持的事情。”
“昔日受灾之人,民女都已妥善安排,送归故乡……”
“若有人陷害,纵然可以谋害那些灾民,可他们生活过的痕迹,却绝对无法抹除!”
“民女在坤州救灾之事,更是众目所见,不存在虚假。”
“至于白狼灭寺之事,更是无稽之谈!”
“当年正是定水寺僧人将白狼赠送于我,彼时白狼不足一岁。”
“我将其一手养大,后来更是一起外出求学、游历四方,亦是多人所见,绝无虚假!”
“一头如此年幼的白狼,又如何犯下毁寺灭僧之案?”
有一说一,确实是我干的。
江贺居于高座,忍不住抿了口茶。
陈州牧听到顾月容的辩解,微微颔首,顾氏之女的善名传扬已久,有太多人曾受其帮助。
佛宗拿这种事扣帽子,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不过,陈州牧又用余光去瞥,发现江贺还在喝茶,似乎完全不急着开口。
反倒是白骨罗汉,冷笑了一声。
“这些空口白话,就不必拿出来说了。”
“若要自辩,拿出证据来。”
面对白骨罗汉的冷笑。
顾月容开口说道。
“民女救济灾民一事,坤州百姓亲眼所见,若大人不信,自可调查取证。”
“本座说的是,你顾氏没有与黎氏勾结的证据!”
白骨罗汉讥讽道。
“再是愚蠢之人,亦知道伪作名声,伱顾氏踏足邪道,自然会谨慎行事,尽量不留手尾。”
“世人愚钝,自陷苦海而不知,你顾氏乃修士,自然可以轻易骗过那些愚民百姓……那些凡人根本算不得证据。”
“反倒是本座,从黎氏口中审讯出你顾氏与其勾结,甚至还有暗藏的交易名录……”
“这才是真凭实证!”
“你若要自辩,休要空口白话!”
“……”
顾月容一时气急。
凡人不算证据?哪有这般强词夺理!
但她又难以辩驳。
诚然,她并不觉得修士高人一等。
可事实是,强大修士确实能借助术法妙法,轻易瞒过凡人耳目,蒙骗他们。
面对白骨罗汉咄咄逼人,她只得转口道。
“白狼呢?我带它前往琴海宗修行数年,门内许多修士亲眼所见,总能算作人证吧?”
“人证,他们能证明什么?”
白骨罗汉神情更加戏谑。
“他们能证明你带白狼入门修行,难道还能证明白狼的年岁?”
“若你携带的,并非是当年受赠的幼兽,而是一头已经修行了几百上千年的成年灵兽……”
“只要加以伪装,谁又会认真观察?”
“反倒是你家中仆人亲口所述,言家中白狼过于成熟冷漠,不似幼兽——”
“又有定水寺的幸存僧人回忆,当年那所谓白狐,确实有几分白狼之姿。”
“你顾氏不过是借僧人赠狼之名,将近年奴役的一头白狼灵兽,借此洗白罢了!”
“……”
顾月容气的脸色发白。
这和尚怎能如此颠倒黑白?!
偏偏她一时间,又想不出任何方法反驳,更不可能拿出证据,证明小白当年只有七岁。
毕竟……
小白都已经失踪十余年了。
她走遍天下,都没能找到小白的身影。
它多半已经遭逢不测,不存在于人世。
她又如何拿得出证据?
“还有要辩解的吗?”
白骨罗汉拿起茶杯,润了润喉。
他本来还以为这顾氏之女,会成为此案变数。
看来是他太过谨慎,多虑了。
就是可惜了那小辈,本来说不定有突破至六阶,成为阿罗汉的可能,却折损在了这里。
“既然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反倒是罪行证据确凿,不如就此结案吧。”
“已经是第二次升堂断案了,陈州牧难道还要再等一轮?”
白骨罗汉催促道。
堂中却响起一个声音,令其心中一惊。
“证据么,自然是有的。”
白骨罗汉立即望向江贺,流露出一丝忌惮。
他就知道,这家伙不可能坐观壁上,现在总算要出招了?
呵,他倒要看看,这巡天布衣有几分成色!
却见江贺放下茶杯,平静道。
“我便是人证,可以证明顾氏之女昔日收留的灵兽白狼,在定水寺之案发生之时,只有七岁。”
“……”
白骨罗汉闻言,险些笑出声。
巡天布衣就这水平?
“顾巡天,本座知道你与顾氏之女有私情,可这所谓证据,也太生硬了吧!”
“你如何作为人证,证明顾氏之女昔日收留的灵兽白狼只有七岁?”
“它还能是你生的崽不成?”
白骨罗汉本来是讥讽嘲笑。
结果他说着说着,见江贺依旧淡定平静,反倒是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脸色一黑。
娘的!
等等?
顾巡天真身是一头灵兽白狼。
顾家养的那头灵兽也是白狼……
不会真这么巧,那头白狼就是顾巡天随地发情,不慎留下的血脉后裔吧?!
嘶……
似乎十分合理。
顾巡天必然是神妙灵兽,它诞下的子嗣也有极大可能继承了一部分血脉,天生便是神妙灵兽。
因此被顾家重视,全力培养,再正常不过。
顾巡天如此亲近顾家,万里迢迢赶过来救场,或许也是因为那头白狼,才爱屋及乌。
“我与那头白狼有些渊源,不便多说。”
“大家知道我所言为真便可。”
江贺平静开口。
白骨罗汉脸色略黑。
就算那白狼是你的崽又如何?
死无对证,即便是真的,也得是假的!
然而,白骨罗汉正打算开口反驳。
先前一直保持安静,在旁边喝茶的道门清尘真君,放下了手中茶杯,含笑开口。
“顾兄所言,我自然是信的。”
清尘真君似乎是开了头。
坐于周围的各宗修士,纷纷点头开口。
“是极,既然顾兄开口,那白狼必然是七岁。”
“顾巡天还能徇私不成?”
“没想到竟有此番渊源!”
“看来这件事,是佛门误会顾氏了。”
“佛门还是要好好寻找真凶才是!”
你一言,我一语。
众修士几句话的功夫,竟然直接给定水寺一案定了性。
陈州牧更是一拍板,归纳总结。
“既然有顾兄作为人证,可以确定,顾氏所养育的白狼只有七岁。”
“如此一来,灭僧毁寺自然是无稽之谈。”
“七岁便可斩杀包含四阶住持在内的一众僧人,天下岂有这种灵兽?”
“此案应当与顾氏无关!”
“……”
什么证据也没有,一句话就给顾氏洗脱了嫌疑?
好好好好,你这么搞是吧?行行行行!
白骨罗汉见这些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气极反笑,开口怒道。
“纵然顾巡天能证明灵兽白狼只有七岁,也不能证明定水寺一案与顾氏无关!”
“更何况,你又如何解释顾氏与黎氏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