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都市集上,离歌笑几人,仍旧选了第一次吃汤饭的那家铺子,小梅请客,每人点了一碗羊肉汤饭,还有许多店里的小食以及新酿成的米酒,常忆卿还去隔壁的糕点铺子,买了许多米糕回来,摆了满满一桌子,将铺子的店面占了大半,来来往往的食客总忍不住往这边侧目。
米酒清甜,度数不高,常忆卿当果酒喝了一碗又一碗,一时间脸色微醺,红扑扑地映在市集的灯火下甚是可爱,小梅在一旁无奈地将酒壶挪得好远,换了清水来给她醒醒酒。
“哎~小梅,我就再...再喝一...一口,就一口”常忆卿拉着小梅,噘着嘴,两眼朦胧道。
“闻你都别闻啦”小梅一边笑,一边给常忆卿擦嘴边残留的酒渍“这酒度数不高,但后劲儿足嘞,你都已经有些上头了,明天坐船该恶心了。”
“呜呜.....呜....呜呜”常忆卿忽然有些难过“我不想走了,我以后还想吃汤饭怎么办啊,吃不到了,呜呜呜呜呜...”余下几人哭笑不得,小梅无奈地边安慰着,边给常忆卿擦眼泪。
“梅梅,你真不打算再去看看小囡啦?”燕三娘在一旁悄声问道。
先时,小梅离开松都前,特意悄悄将小囡,从留守府接出来,送去了孙氏的邻居家,给足了银钱,拜托他们暂时照顾好小囡,可之后一连串的事情,一直拖到几人这次回松都,小梅才记起,还有个孩子在这边,赶紧去看了,见一家安好方才放心,但想着自己总是要走的,总不能把孩子也带走。
常忆卿提议,委托李峘代为照顾,自去年顺怀世子薨了,后宫再未有子嗣,将小囡带回宫里,收为翁主抚养也无不可,小梅却是不想让小囡那么小,就被宫中的规矩裹挟,还是希望她能开心快乐,平安地过下去,遂便仍去征求了,曾经照顾小囡的那一家的意见,能不能把小囡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李峘也会定期差人来送些用度。
那一家本只有两个儿子,一直没能生个女儿,照顾小囡的这段日子也有了感情,若是以后有可能,连儿媳妇都不用找了,自是愿意。
不过小梅却叮嘱了,待小囡成人了,再告知身世,婚姻之事,也需得她自己愿意,真心喜爱才行,那一家自知不可勉强,再加上,李峘也说日后会着人多加看顾,小梅这才放心托付,却是从始至终,未再见小囡一面,只远远见她跟那家里的两个哥哥,玩儿得甚是开心,好像已经忘记他这个人了。
“不了”小梅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总是要分开的,她现在能慢慢记不得我也是蛮好的”却也不禁期待起来“也不知她长大了会想要做什么,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那时候,她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余众闻言,也皆是一笑,只常忆卿还在一边哭一边念叨着,却已是从米糕变成了南京的咸水鸭,众人忍俊不禁,在朝鲜的最后一晚,便是这般匆匆过了。
第二日一早,常忆卿昏昏沉沉地被扛上了车,一路颠簸到西海岸的一处大港口,常忆卿下车便吐了一地,方才感觉好些。
“怎么样?好点儿没?”小梅忍着笑,仍是有些心疼地给常忆卿抚着背,递了一袋水过去给她漱口“吐出来也好,一会儿上船也不至于太难受。”
常忆卿漱了漱口,用梓沁递来的棉布擦了擦嘴,喘了口气道“矮油妈呀,可舒服点儿了。”
“船来了。”陆绎自港岸边向这边喊道。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竟是艘货船,较之朴宗敬那日来接常忆卿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哪儿找来这么大一船”常忆卿走到陆绎身边问道“你不会把浙江运物资的船弄来了吧?!”
“是啊”陆绎淡淡道“戚将军说不要了,太破”见常忆卿翻了个白眼,笑道“不然,你那十几箱子高丽参,松蘑什么的,谁给你运回去。”常忆卿闻言吐了吐舌头,不再多嘴。
“你哪里弄的那么多高丽参?”小梅也走到两人身边,看着一边正一箱一箱运上船的东西惊讶道“你这两天到底买了多少啊?!”
“你之前不说,这儿的高丽参好么”常忆卿笑嘻嘻地看向小梅“我让李峘给我弄了小一百斤,我带回家一些,剩下的都给你。”
“一百斤!”小梅咂舌“朝鲜上贡都没上过这么多吧”有些担忧地看向常忆卿“你可别让皇上知道了。”
“放心”陆绎看着那一箱箱的流水,嘴角多了一丝笑意“我得留个大头。”常忆卿听罢,气鼓鼓地看向陆绎,后者却视若不见,不为所动。
东西装得差不多了,常忆卿看向陆绎道“差不多了吧,咱们上船吧。”
陆绎转过身来,淡淡地看了眼一旁的小梅,后者会意,给了两人单独说话的空间,陆绎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交给常忆卿“交给你了。”
常忆卿触手生温,展开手掌看去,见是个梅花令牌,但却与自己见过的黑梅令大有不同:约莫,小儿掌心大小的一块羊脂玉原石,比寻常黑梅令更小些,可以挂在脖子上的重量,背面带着青黄的皮子,是块上好的籽料,正面中央被磨去一小块,露出羊**般的温润质地,于中央嵌上一朵乌黑的凸雕梅花,在一片乳白中散发着鬼魅的妖艳。
“这是..”常忆卿忽然反应过来“坤主的令牌?”
“是。”
“这就算正式接任了?”
“对。”
“............”
“只要你去与尹氏见过面,无论结果如何,你都算过关了。”陆绎看向常忆卿,目光柔和了些许。
“过关?”常忆卿有些不明白。
“这是初雪给皇上,呈上的坤主继任要求,也是对你的一个测试。”
“所以..”常忆卿看着手中的黑梅令,仍有些不可思议“在姐姐看来,我算是合格了?”说罢,抬头看向陆绎,见后者欢笑不语,心中五味杂陈。
另一边,一起前来送行的许浚,在港口给小梅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小梅待其起身,笑道“从现在起,你我师徒便到此为止了”见许浚大惊,摆摆手道“我的意思是,我现在能够教你的,也只是这些学习的方法,药理学海无涯,疾苦无有尽矣,只要你心里,记着当日学医的初衷,浩瀚医术和各种各样的疾症,便都是你的老师,这也是我的师父告诉我的,我十六岁自己出来行医,靠的,也只是师父的这些话罢了,师徒有尽,初心可承,不必计较太多”见许浚含泪点了点头,笑道“若有缘,我们还是会再见的。”
再多的告别,也总归有分别的那一刻,常忆卿走上踏板,最后一次,回望朝鲜,仿佛那时,穿着朝服承受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夹道相庆,还是昨天的事,然而那种陌生的感觉再也没有了,此间种种,流过心头的,是一种难言的百感交集。
郑兰贞,文蕴荷,尹元衡,许浚,千暮锦,崔锦安,文敬谦,朴浩,文承斌,玥昌,还有许许多多,听过却没见过的名字,裴承男,元崇礼,孙氏,权教谕,孙审药,有帮助过他们的,也有,让他们痛不欲生的,有些人以新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有些人,却只留下了记忆中的那个名字,对了,还有李峘。
常忆卿看向李峘望向自己的眼神,心中忽然涌起一番酸涩,下了踏板,向站在岸边的李峘跑去,一把抱住了他,李峘见常忆卿这般跑过来,笑着张开一只臂膀,将常忆卿揽在怀中,一只手轻抚了常忆卿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轻轻道“走吧,以后的路,再也不要回头了。”常忆卿一震,疑惑地抬头看向李峘,见后者笑着,目光却越过自己看向后方,转头见小梅正在甲板上,向这边眺望,红了脸,向李峘道了别,匆匆上了船。
大船启程离港,李峘站在岸边,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待到,连甲板上,仍旧不住挥手的人都看不清了,将一直背着的右手伸到身前,手上,是个围棋罐模样白玉盒,李峘温柔地看了看盒子,衔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抬头望向已寻不见的大船,轻轻道“惠善,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