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岁末,朝鲜的秋收算是正式结尾了,民间无论今年的收成如何,辛苦了一年,总是要庆贺庆贺,所以松都城里,没来由地,总是有各种热闹的集市。
李峘本是私下来的松都,奈何碰上文承斌的这个事情,反倒一个空的留守府落在手里,只好现调了个过来,来人见当朝国王竟住在留守府,一下子觉得这位置如坐针毡,李峘却是不见外,只说让他照常办公,自己却也不走,耗在留守府里蹭吃蹭喝。
离歌笑几人却是没有这样厚的脸皮,再者既然快走了,还是渐渐让人忘却,有他们这些人来过才好,合计了一下,常忆卿忽然想起,第一天到松都时,醒来的那片湖畔小屋,后来也没机会在里面住过,便想着,几人在那里度过最后的几天,这想法一拍即合,这便搬了过去。
陆绎却是仍旧和陆定安作为大明的特使,住在留守府里,享受着前呼后拥的待遇,只陆定安时不时,跑过来找梓沁,顺便拉上玩儿心渐起的常忆卿,一起去逛市集,小梅精神好的时候,跟着他们去逛逛,更多的时候,许浚会来找他,两人仍旧恢复了之前,在松都断了的医学课程,许浚推着小梅,在山间到处寻觅尚在的草药,并以此为例,听小梅讲解。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天,陆绎难得从留守府溜达出来,于市集闲逛,正碰上采购得热火朝天的常忆卿一行。
“咦~绎哥哥,你也出来逛街啊。”常忆卿从没把逛街和陆绎联系起来过。
“恩”陆绎随意地点点头,在一个,用彩绳和叶片,编织成各种小动物的货摊前,停驻了脚步,低头见个小女孩儿正专注地跟每一个小动物对视,时不时地咯咯直乐,发现陆绎在看自己,抬头盯着陆绎看了一会儿,小嘴儿一抿,哇哇大哭起来,这倒是让令人闻风丧胆的都指挥也有些措手不及。
“哎呦,绎哥哥,你看看你”常忆卿说着,将手里的东西,如数堆进已经大包小包的陆定安怀里,快步上前,走到小女孩儿身边,蹲下身子哄道“不哭啦不哭啦,叔叔也没干嘛呀是不是”说着自己都笑了,抬头看了眼皱着眉头,还没弄明白的陆绎笑道“绎哥哥你再皱眉,她就没完没了了。”说得陆绎也有了些笑意,轻咳一声,看向一旁的陆定安。
陆定安忍着笑,将怀里的东西,分了一些给一旁的梓沁,也走到小女孩身边,蹲下身子问道“小妹妹,你喜欢哪个啊,哥哥送你好不好”小女孩看了看陆定安,抽泣着向常忆卿靠了靠“不是吧,我这招屡试不爽的啊。”陆定安也无奈了。
“谁让你身边,还站着个黑脸包公呢”常忆卿瞥了眼站在陆定安身后的陆绎笑道,遂看向怀中的小女孩儿道“你看看喜欢哪个,挑一个,来”拉着小女孩,将货摊上一个个小动物拿起来摆弄,直到将小女孩逗乐了,高高兴兴地挑了好几个,抱在怀里高高兴兴地走了,常忆卿望着小女孩远去的身影,回身向陆绎一叉腰“你付钱啊。”
陆绎看了常忆卿一眼,走到货摊前,看向老板道“方才,那个女孩子挑的,我也各要一个,一起付钱。”
“我记得,陆嫂子年前才刚生了老三吧。”常忆卿想起,过完年去吃的陆绎家的满月酒。
“婧姝喜欢女孩儿”陆绎付了钱,让摊主给扎成一串别在腰间,转而向常忆卿道“其实也有事情要与你说,回去的船三天后到港,要准备走了。”
“啊!真哒!”常忆卿开心地跳起来,转了个圈“我得让李峘赶紧把东西给我都运过来。”
“什么东西?”陆绎难得有了些好奇。
“其实就是些.....”
“忆卿?”常忆卿回头看去,见是小梅,后面跟着推着他的许浚。
“你怎么来啦”常忆卿笑着走上前,没注意小梅将手往袖管里缩了缩“对了,刚才绎哥哥说,过两天咱们就可以走了,正好一会儿回去给你洗个澡,洗个头,明天可以再在这边逛逛,然后歇一天,就能踏踏实实回去了....”
常忆卿自顾自地说着,小梅悄悄越过常忆卿,瞥了眼其身后的陆绎,自那日,在教坊听闻陆绎说的那番话,小梅后来总是怕见到他,好在他也不常去找他们,如今还是有些尴尬,听着常忆卿兴奋地说这说那,笑了笑道“是么,那太好了,你们逛完了么?歌哥那边说,要叫你们回去吃饭了。”
“啊,都逛了一上午了”常忆卿吐了吐舌头,回头向陆绎道“那我们先回去啦绎哥哥”遂招呼了后面的俩跟班儿“走啦走啦”将梓沁手里抱着的东西,放了些在小梅怀里,推着他往回走去,陆绎看着几人远去,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几人回了住处,小梅留了许浚一块儿吃饭,常忆卿将回去的事儿说了,离歌笑几人也开始做离开的准备,饭后,许浚便回去了,柴胡和离歌笑给小梅洗了个澡,把头也洗了,说是海上用水紧张,两人准备,走之前也去洗一个。
小梅洗完后,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裤,盖着厚被子,一个人坐在屋里,散着头发,烤着火盆看书。忽然听见拉门声,寻声看去,见是常忆卿进来,手里还拿着个篦子。
“我头发还没干呢。”小梅笑道。
“不打紧,先帮你篦一篦”常忆卿说着,坐到小梅身后,一下一下,用篦子将小梅的长发疏通,同时按摩头皮,舒筋活血。
小梅舒服地将书放到一边,闭上眼睛,感觉饭后渐起的困意,都慢慢消散了,忽而感觉手里被放了个东西,低头看去,见是个发钗,摩挲钗头似有不平,举起来借着光影细看,是个小篆的‘梅’字。
“这是...”
“我找人专门给你做的”常忆卿开心道“之前见你,总是随意拿个带子就绑上了,我一会儿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髻。”
小梅看着手里的发钗,满是欢喜地笑了笑,遂向常忆卿道“你去我那个挎包里翻一翻。”
常忆卿闻言,手中一顿,不明所以地依言翻去,找到个木质小盒子,遂看向小梅一脸询问,见后者点点头,打开来看去“哇!也是个发钗哎!”常忆卿拿起来细瞧“有我的名字,卿~”走到小梅身边,将两个发钗并在一起道“原来你今日也是去取发钗呀~”
“是不是西市的那位老伯”小梅笑道“我还奇怪,为什么上午我去取发钗的时候,老伯还说,跟之前的一个倒像是一对儿。”常忆卿红了脸,转过身去继续给小梅篦头,一时间,再无需多言。
临走前一天,常忆卿拉了小梅,打算再去一次朴渊瀑布,更是撺掇了离歌笑几人一起,离歌笑想着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也想让燕三娘能缓解一下心情,便应了一起去。
常忆卿让梓沁去问陆定安去不去,后者想着明日要回去了,便去请示了陆绎,说常忆卿打算晚上也不回来吃饭了,带大家去市集里大快朵颐一番,陆绎自己没兴趣,但是让陆定安去了,只是顺便问了离歌笑,既然几人不回来吃晚饭了,能不能把湖畔的小屋让出来,自己下午想要请李峘在那儿喝喝茶,离歌笑便在临走前将屋子收拾了一下,给陆绎腾地方。
朝鲜过了十月份,便是入冬了,陆绎与李峘,并排坐在舍廊里,两人中间的小圆几上,放着一套茶具,地上的炉子里烧着热水,两人身后与左右两侧,放了四个火盆,李峘手里还抱着个汤婆子,看样子还是很畏凉,身上裹着一般入了冬才穿的鹿皮大氅,手里不停地在汤婆子上摩挲着。
“你可真会挑地方”李峘一张嘴,已隐约有了些许白雾“怎么,是怕留守府也不干净?”
“这儿景好。”
“哼~”李峘轻哼一声“忆卿刚来的时候,很喜欢这地方”想了想“你说她会喜欢么?”见陆绎没有接话,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母亲这次受了些刺激,怕是...”一旁的人仍旧默不作声“郑兰贞我会看紧的。”
“那是你的事”陆绎终于开了口“她答应你的,都做完了。”
李峘神色讪讪“我当年....”见陆绎转过头来,淡淡地看向自己,没有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她最信任的人是你。”
“过奖了”陆绎自小几上的茶罐里,舀出一小撮茶叶,掷入一小紫砂中,同时倾入少许沸水,待茶香出来些,复高注倾满,遂以盖覆定,执壶给两人分了盏,自顾取了一盏细品起来。
李峘苦笑着自己拿起一盏,未品而香至,不由得赞一句“好茶。”
“出门前,拙荆给带上的,说是平日里喝惯了的,我自己都不记得。”
“说来,这好像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李峘笑道“之前初雪,总是在信里提到你。”
“父亲走后,郡主多有差遣。”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见陆绎眼角抖动了一下“初雪对你来说,又算什么呢?”
“你呢”陆绎慢慢悠悠地回敬了一句,见李峘下意识瞥了眼自己身前的东西,神色微冷“宫里的人你都查清楚了?”
“除了忆卿看出的那个小丫头,余下的只是怀疑”李峘多了几分愁苦“真就像郑兰贞说的,无处不在。”
“有个人”陆绎想了想,缓缓道“你可以多留意一下。”
“谁?”
“姜尚膳。”
“你查到些什么?”
“也不是什么确切的”陆绎想了想,回忆道“若内侍府有存档,应该记得,他曾经是中宗朝被送往大明的火者,后来随使团回朝,却被中宗留下了。”
“进贡给大明的火者,有听说随团降旨的,如何还能被留下?”
“听闻,他回来后,对中宗仍旧以臣下自居”陆绎冷冷一笑“令中宗甚是感佩,特请了先帝旨意,想将其留下”摇了摇头“那时候宁王正打得火热,没人在意这点儿小事儿,稀里糊涂就准了。”
“父亲这么做僭越了。”李峘面露难色。
“他僭越得少么”李峘瞥了眼李峘,自顾言道“‘好自用,天下之事无不总治,如有直言者,辄重刑,人皆禁嘿......’”
“你..”李峘惶恐,这是他从母亲那里听来的,父亲曾对嘉靖的评价,遂有了些怒气“天朝如何这般觊觎我朝私密。”
“放心”陆绎笑了笑,饮了口茶“皇上要操心的事儿多了,没工夫计较这些鸡毛蒜皮。”
“你!!”李峘一时语凝“我会注意他的”一时两两无言,李峘忽而淡淡道“初雪她....最后有没有留什么话给我?”
“没有”陆绎忽然多了些怅然“什么,都没有。”目光缓缓落在面前的一个方形包裹上,眼中映着水中微微轻荡的月光,一时间,温柔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