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望林是谢老爷的庶子之一,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姨娘并非自愿为妾。
谢望林生母楚念卿本已嫁做人妇,对方还是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两人感情甚笃,确实过了一段琴瑟调和的时光。
可好景不长,二十多前的谢老爷游学归家,遇到了正帮丈夫当垆看酒的楚念卿,并对其一见钟情,设计逼迫她嫁给他。
为了家人和夫君,新婚不久的姑娘含泪委身。
可谢老爷尤觉得不够,让人砸了楚念卿婆家的酒馆,楚念卿丈夫也在制止下身亡。
并且因为金钱与权力的功劳,谢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年少情深又在最相爱的时候被迫分离,丈夫还因此身故,楚念卿恨意堆积,隐忍报复,却被谢老爷发现,功亏一篑。
谁也不愿意自己女人和别的男人做亡命鸳鸯,到地底下团聚。
谢老爷便禁了楚念卿的足。
除了方寸之间的卧房,楚念卿再没有踏出别的地方一步。
谢家仆婢同样看人下菜碟。搜饭、剩菜、克扣的月例、冰冷的墙壁和没有煤炭的冬日……楚念卿不久就疾病缠身,身体每况愈下,最终香消玉损。
她停止呼吸的那一日,谢望林就跪在她身旁。
楚念卿用最后的力气和最温和的态度轻轻摸了一下幼子的脸。
她说:“如果来谢家有什么是值得高兴的,那就是有了你,我的囝囝。”
“娘对不起你,没能让你在一个和睦的家庭下长大。”
“娘对不起你,不能再照顾你了。”
“但往后无论何时,身处何地,你都要记得这世上有人爱你,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祈祷神仙保佑你。”
“囝囝……”
最后她呢喃一声,略微泛青的手无力从谢望林的脸庞滑落下去。
随着脸上本就十分微弱的温度最终消失,谢望林心也沉沉坠没。他疯狂摇头,心里一遍遍否认母亲的话,想让母亲留下多陪陪自己。
但最后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后来举步维艰之时,谢望林总记得自己娘亲的那一句“这世上有人爱你。”
这句话陪他走过了许多难捱的时光。
谢家人都以为几岁的孩童不记事,却没想到,年仅四岁的谢望林记恨了谢家整整十七年。
而见到临邑新上任的年轻县令的那一刻,谢望林知道
——自己的机会来了。
合作并不容易,在怀疑之下隐匿,在试探之下交锋。
好在结果并不太坏。
至于谢望牧,不过是谢家放出来试探姜砚的罢了。所谓奶娘一事,更是子虚乌有。
也正是这针对对象由姜砚转为金韦意的试探,为他们向谢家传递假消息提供了便利,行动更加顺利。
赵家又已经在设计下投诚,作为姻亲的王家也十分识相,并没有两面三刀,苏家和李家足以致命的罪证更是尽收手中。
他们以最小的代价不动干戈的处理完临邑之事,现在只待京中传来消息了。
不会太晚。
*
姜砚是在中秋前夜收到京中消息的。
不仅有圣旨,还有钟素筠让顾婆婆寄来的密信。
密信平摊开,里面赫然是一张写着琐碎事情的淡黄色纸页。没有理会白纸上的内容,姜砚将装着信纸的双鲤封撕开浸入茶水中,本来一片空白的信封瞬间显现出模糊的字迹。
简单看完后,他叠了几叠,用火折子点燃,火舌慢吞吞卷蚀纸张,双鲤纹的信封在火光之中变为灰烬。
至于圣旨的内容,不过是对世家们的处置,另外提到把临邑交给金韦意,并让姜砚回京复命。
姜砚第二日天一亮就让金韦意到各个府邸宣旨。金韦意先看了眼里头写了什么,之后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他反反复复向姜砚确认:“圣旨上写着陛下任命我为知县,是这个意思吧?”
知县和县丞虽只差一字,但一者只是非正印官的属官,另一者却是正印官。
金韦意简直想仰天大笑,离他做山大王的梦想又近了几步!
况且临邑可不比山旮旯的其他县郡,它地处偏南方的平原,经济也还算富庶。
他喜滋滋的得意了会儿,小心翼翼将圣旨放下,又觑了姜砚一眼。
怎么事情成功了,也没见这人笑一笑呢。
不过这不耽误他的高兴,哎呀本来以为来临邑后前途未卜,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收获。
金韦意清了清嗓子,恢复起严肃的模样,暗乐着带人去各个府邸宣旨了。
谢、苏、李两家数罪并罚,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还有些核心人物要押往京城。在狼藉的名声、确凿的证据、赵家与王家的投诚,和来自京城的援助陆续到来之下,善后进行的很顺利。
九月初三,所有人抵达京城。
该复命的复命,该押往牢狱的押至牢狱,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的命令。
皇宫中。
皇帝赐座后,看着面前的青年久久没有说话。
姜砚身上还穿着七品县令官服,眉宇沉静,疏朗而藏锋,即便等待多时也没有任何急躁或不耐。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开口,问得却并非临邑之事:“朕记得你三月春猎之时,说要找寻亲生父母……”
“可有眉目没有?”
听姜砚说没有,皇帝点了点头:“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要查起来并不容易。”
姜砚只说:“若是臣与父母之间尚有缘分,定然会再次相见。”
“说起来派你去临邑,还是朕耽搁了你的时间。”皇帝笑了笑,口吻分不清是不是玩笑。
“这次你替朕办成这么一件大事,想要什么赏赐?”
他本以为姜砚会谦虚推辞,没想到面前的青年起身郑重行礼,浅绿色衣袂飘然垂下:“臣果真有一事相求。”
“哦?”皇帝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祖母绿色扳指,“说说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前往临邑还是臣之所盼,本不该贪图其它。”姜砚微直脊背,“只是臣与父母分离多年,若有一日找回他们,想为他们求个恩典。”
皇帝一愣。
还以为姜砚要什么呢。
“往后的事情到那时再说。”皇帝摆手含笑,“你现下就不为自己求点什么?”
“朕既为君子,一言九鼎,今日只要你开口……”积威日久的中年帝王忽然笑得飒爽,“除了朕坐着的这个座位,你要什么朕都能给你。”
“可有想好?”
威仪的音色在诺大的殿堂内响起,携着调侃的语调,不知是打趣还是试探。
姜砚微微倾身:“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果真?”
“果真。”
音色清朗,语调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