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有些武功的人大多夜视能力都很好,萧淮景轻而易举的认出了那个身影,并且皱起眉。
前年的时候姜羡就能在他的人手底下灵活逃脱,如今他虽未见过她与别人过招,但想来应该较以前更厉害些才是。
若有人能伤到她,那就是冲着要命来的了。
姜羡也发现了在院子中央的萧淮景,她脚步稍稍一顿,却还是神色不变的走了过去。
待她走近,萧淮景才看清她的装扮。
虽是一身男式的茶青色直缀,但偏偏好看的眉目让明眼人一瞧就能知道这是个姑娘家。
不对……还有一点。
是头发。
姜羡长发尽数散落下来,柔顺地披在肩上,给她冷冽的眉眼添了一丝温柔。
萧淮景觉得这非常不对劲。
他见过姜羡作男装打扮,她生的高,五官立体,又没有耳孔,再在脸上乔装一番,不应该是这个能随处找出十种破绽的模样。
见姜羡就要绕过他离开,萧淮景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柔软触感,他就先接收到对方烦躁的眼神。
萧淮景有些无奈。
他立马松手:“……客房有影七前段时间给我送来的药,我行动不方便,你过去拿。”
即便努力忽略姜羡衣角的深色痕迹,但熟悉的血腥味太过明显,萧淮景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姜羡受伤了,而且还不轻。
不待姜羡拒绝,他又接着说:“是南芜人制的药,机缘巧合下买到的,对外伤很管用,你今晚用了药,明日便能好个四五分。”
还不会留疤。
萧淮景默默在心里补充。
“因为药效好,后来我又托人买了些……”萧淮景顿了顿,“三百两银子一小瓷瓶,虽然贵,但很值,你可以把药钱结给影七。”
不得不说,好歹认识这些年,对于姜羡想来钱货两讫的性子他还是很清楚的。
听了这话姜羡没再拒绝,毕竟她明日还另外有事。
从萧淮景那取了药后,她才回到自己的卧房,松开衣领,布料顺着皮肤下滑,一道极长的伤痕赫然露出。
那道痕迹从锁骨贯穿肩下,流出的血液已经半结块,糊在伤口两侧,褐调的酒红色如浓墨般印在白皙的皮肤下不合时宜地添了一层妖冶。
姜羡侧头看了片刻。
选了比较危险的一条路时她就已经想清楚后果,毕竟没有只得享受优越的成果而不担风险的道理。
但此次,属实无妄。
本来今晚她只是要去签一份契约,其他的细节早已经谈好,没想到对方祸心突起。
究其原因……
哦,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是女子。
就这么简单。
也有些讽刺。
她从桌底拿出一瓶黄酒就开始清理,酒过伤口似乎在皮肤里层炸开般,疼得她耳朵嗡嗡鸣叫。
咬紧了牙关忍着痛感,姜羡草草用度数并不到及格线的酒精把伤口消过毒,皱着眉半闭着眼把瓷瓶里的药粉倒了一大半上去。
药确实是好药,一点也不刺激,似乎还有镇痛之效。伤口处一阵清凉,像是热火灼烧时触碰到的一块冰,让剧烈的灼热感都隐约减轻了些。
她又同样处理了小腿上的伤,但这药的主要作用并不是止痛,她还是疼得出了冷汗,精疲力尽。
没有多余的力气,随意捧水洗了把脸她就睡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药的功劳在,她晚间休息得尚可。
第二日醒来时再去看那伤口,也全部结了红痂。
姜羡微诧,生了渴求之心。
她当日忙完事情便去找萧淮景。
听清她的来意,萧淮景快被呛到:“那商人也只有几瓶,我全买了,没有了。”
他这答案没什么逻辑上的问题,但姜羡还是能听出敷衍。
不过对方不告知具体情况,姜羡也不强求……并且因为他说自己也只有几瓶,姜羡决定把价格抬一抬。
见她把一千两银票拿给自己,萧淮景愣了愣,半开玩笑:“我像缺这点钱的人吗,这不成奸商了?”
他想到昨晚的事情,又突发奇想般提起:“姜姑娘对我的身份可有过猜测?”
萧淮景是什么人,姜羡当然推测过。
他们初见时彼此都有些狼狈,实在不适合遮掩身份,姜羡很快就把目标圈定在四位以内。
紧接着她就没兴趣了。
——左右无论是这四位的谁,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萧淮景今日却是好兴致,一反常态的讲起自己的事情来。
他问:“当今从前有一个哥哥,先帝在世时被封为王,封号“楚”,姜姑娘可听过?”
姜羡掀了掀眼皮,对萧淮景接下来的话似乎有所预料。
只见面前的人转着手里的纸张,悠然说:“楚王温文尔雅又才华横溢,是二十几年前的京城大多闺阁少女们的梦中情人,更是先帝十分属意的继承人……”
他说着大不韪的话,口吻却没有多少敬意
“后来啊,他娶了有着京城第一才女名号的江家幺女,人们都说他与江家小姐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萧淮景嗤笑:“只可惜空有好听的名声什么用,两人皆是早亡,只留下个不成器的儿子,在皇权的控制下苟且偷生……”
“所以呢?”姜羡淡淡反问,“你想说什么?”
“楚王……世子?”
“或者我该称你一声,燕王?”
萧淮景静默片刻,忽然仰头大笑:“你知道,你果然知道。”
面对他的发疯,姜羡面无表情,顺便抬手遮了下耳朵。
即便她没有去调查过,他话说得这么清楚,也该猜出来了。
萧淮景的内伤还没好全,笑够了,忍不住又咳嗽几声。
他掌心朝面遮掩住自己,还不忘打趣:“姜姑娘若是有兴趣,不若上京城当个王妃玩玩?”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可以介绍那个卖药商人,给你认识,毕竟,大家都是自己人。”
他咳嗽着,两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姜羡对此鉴定为萧淮景创伤后的精神分裂还未痊愈。
看着她摆明在心底编排自己的神情,萧淮景更是乐不可支。
最终这个话题没有被继续,那瓶药也还是以“原价”三百两银子卖了出去。
后面半个月时间姜羡都待在临邑,便也每日回这个宅子休息。
萧淮景偶尔也会以调侃的方式提起那日的玩笑,但都没有得到回应,若非说有,那么就是收到姜羡看疯子般的眼神。
偏偏萧淮景还要自虐般接着凑过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能是这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受的刺激太大,以至于精神状态有点问题。
虽然往常也没少在鬼门关外走。
他这样间歇性发疯了半个月,似乎是慢慢恢复了正常。
四月中旬时姜羡身上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她便准备去往恭城。
萧淮景也离开了。
整个宅子便空了起来。
后来他们再相见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打趣得多了,萧淮景竟然真的思考起这个玩笑的可能性。
又或者是因为吊桥效应,暗藏在光明正大的合作关系下隐秘的情愫不可控地暗暗滋生。
但在姜羡第一次严肃回应这个问题后,他便慢慢开始把控自己的分寸,后来再没有丝毫逾矩的地方。
毕竟美丽的情人易得,但合拍的伙伴并不易寻。
若非说出格……
倒是姜羡以候府千金的身份名正言顺的回京后,萧淮景行事确实和以往寸步规于矩内的风格有所偏差。
姜羡曾经怀疑过他想通过联姻的手段利用绛平候府的权势,还曾经防备警惕了一段伤时间,唯恐对方把主意打到自己妹妹身上。
只是这都是后话了。
在多年冒进又谨慎的步步为营之下,姜羡背后的羽翼却愈加丰满,萧淮景也慢慢放手不管生意方面的事情,只等着姜羡定期送来的银钱。
除了多次被改名最后定为醉仙楼的食肆初步连锁开往各地之外,姜羡插手的其他产业也基本涉及衣、食、住、行和娱乐各个方面。
手中能动用的银子越来越多,还有情报阁的建立和完善、孜孜寻找回去的方法的她却仍旧待在异世。
直到兴弘二十六年秋初。
临邑的宅院内。
姜羡看着密阁呈递的情报,那是“自己”的身世。
前几天有人到竹基村找她,她这才知道这个“自己”并非姜家亲生的姑娘,而是京城绛平侯唯一的嫡女,流落在外的名门千金。
本来正想着如何才能避免认亲的姜羡,眸光却落在纸笺角落的两个字——绛平候府那位养女的闺名上。
姜羡现在改了主意。
她决定乖乖“认祖归宗”,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