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拿着绳子就往小太子身上比量,也不管小太子表现得是不是有些局促。
随即她忽然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小太子已被血色染了个遍的破烂背心,干透后就像玄色的背心缺了几块颜色。
“儿啊!你这身上可是血啊!”她惊慌的叫出声来,上手就要解开小太子的衣衫。
小太子拦住了老太太的手,看着他眯起来的眼睛,打断道:“不是,衣衫染了色。”
“染了色……”老太太愣了愣,随即笑道:“染了色还穿,等为娘裁新的。”
果然,老太太除了神志不大清醒,眼神也不大好,怪不得一口咬定小太子就是他失踪已久的儿子。
老太太拿着绳子在小太子身上比量,忽然一笑。
见小太子转过头去看她,边老怀安慰的笑道:“我的兼儿还若从前,未胖也未瘦,没窜大个,也没缩水儿。”
小太子盯着老太太,她自顾自的拿着绳子去裁布,她嘴里振振有词:“兼儿回来了,我的兼儿回来了……
回来喽……”
小太子什么也没说,就端端的坐在那里,看着她。
她剪裁的很熟练,像是闭着眼睛都能将她的兼儿身形描摹出来。
裁了衣襟,裁袖型,裁了袖型裁领口,裁了领口裁腰带……
老太太行云流水,动作熟练,直到穿针引线这一步停了下来。
她根本看不见针眼。
小太子伸手过去:“我来。”
老太太看着儿子乐开了花,直到小太子把针穿好才回过神来。
“这料子从何而来?”小太子看着布料上的秀纹问道。
久屹也注意到了这匹花青色布料上绣着考究的纹路,是一种兽纹的简笔,看起来像是长着独角的鹿。
老太太边缝边道:“仙人渚的小伙子送的呀。”
久屹不知道这个‘仙人渚’是个什么地方,但小太子肯定知道,他听了却只是看着这料子发呆,并不深究。
“你不在的数年,他们时常送些物什给我,为娘还同他们讲,若你归来,也容你去那处修学。
单学礼治啊,不行的……”
“你想我去?”
老太太闻言愣了愣,笑道:“为娘可不逼你,若你想学本事,为娘便同你找那些孩子说和。若仍想走仕途,为娘也一辈子支撑你。”
小太子看了看老太太,良久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用眼睛看着她,好像那油腻腻的细纹里面藏着什么解不开的秘密。
这件事小太子没有再和老太太商讨,接下来的几天,小太子在这屋中的竹简中找到了一卷药册。
小太子发现这山中药草并不少,只是很多都是自己在龙族的那座山中未见过的。他按照药册上的记载,重新在山中采药、配药。
内服外用忙了几天。老太太起初见他往山里走,非常慌乱,吵着要同往。
好在小太子让他在屋中等自己,说自己定会回来,她才安心了些。
不过见他进山久了些还是会提着灯在山路上喊,或者默不作声的在院外等。
见小太子如约回来,她又会高兴的忙里忙外,为他做饭,为他打水。
小太子见她过的清苦,偶尔也会带些猎物回去。记得第一次见小太子扛着野鹿进院时,老太太愣的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战战兢兢的问他:“儿啊,何处捡来此物?莫不是拿了旁人的?这可不好,届时怕是要引火上身的。”
小太子看了看他,知道自己现在应是个手不缚鸡的文弱书生,但还是淡淡的道:“这几年在山匪处学了打猎。”
老太太听了讪讪地笑了,边道:“儿真是有本事,是娘想歪了。我儿可是才子,从不做那见不得人之事。”
小太子看了看他,歪头问:“何为见不得人?”
老太太笑了点了点他脑门儿:“傻孩子越活越幺了,你那些年不常挂在嘴边教娘嘞?
你说,‘坑、蒙、拐、骗,偷、抢、劫、夺,烧、杀、淫、掠,皆是见不得光见不得人的劣事,读书人,做不得’嘛。”
小太子闻言默默的看着老太太挽着袖子念叨,却没再说什么。
对于小太子总是背着她的框篓采回来许多药草,煮的满屋苦气,她也从刚开始的不解变成了渐渐的习以为常。
后来还会替他煮药看火。
至于她神志不清翻来覆去多煮的那几次药,小太子也都没说什么接过来照常喝下了。
小太子夜里时长打坐修补灵气,有时月色好,他便坐在院中。一坐便是一宿。
老太太每每会起来为他披上衣服。
小太子起初不解的看着她,太太便点着他的脑门道:“傻娃,更深露重。要多穿才行。”
老太太也不问他做什么半夜三更不睡觉,偶尔远远的陪着他,或是拿来舍不得用的炭盆给他烤。
老太太的这些行为让他很不理解,但他却发现这些事情破天荒的让他很受用,甚至是渐有依赖的感觉。
这让他自己也感到莫名。
他会偶尔徒劳无功地叫她不要做这些。但老太太就像周而复始的日月,木讷而固执的重复着这些对‘儿子’原本多此一举的行为。
在小太子看来,就像……她已然坠入了无休止的禁锢,循环往复,直至终亡。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便是半月有余,小太子身上的刀伤已基本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手臂和其他地方的烧伤仍然没有康复。
三昧真火的伤害可不是一般草药能够治愈的。他不得不将仍然范黑的手臂裹起来。
见小太子捧着书简研究了很久,老太太一边编着草席一边絮叨:“儿啊,为娘见你念书,似是比先前顺畅许多,若书不够读,娘便替你去仙人渚借一借。”
小太子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对于小太子的寡言,老太太也不在意,似是已经适应了,自顾自的念叨:“仙人渚的那几个孩子多日没来,若是知道我儿归来,定会大吃一惊的。”
“他们常来?”小太子闻言不紧不慢的抬起眼皮问道。
“可不,先前那时,他们记挂我,十天半月便来一次,送些物什、吃食……”
老太太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呦!我这记性,他们前次来讲过,说会晚些时日来。
说最近啊,他们要举办什么……”
老太太拿着席子顿住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是什么招徒大会啊。”
“湛妘氏要招徒?”小太子闻言抬头问道。
“是啊,扩充外戚。你走的那年便招过一次嘛。”老太太接着编席,边道:“当年娘叫你去,你还说想学礼治不想修道。”
久屹发现这老太太很多事情糊里糊涂,大都记不清了,但她对她儿子失踪那一年的事记得特别清楚,时常就会提起来念一念。
小太子静了良久,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将书简卷了起来,抬头问:“你想我去?”
老太太闻言愣了愣,抬头看他。
未等老太太开口,小太子接着道:“若仕途走不成,修道也并非不可。”
老太太摇摇头:“儿啊,人一旦走上了一条路,便很难再回来。若你不喜,便不要尝试。娘不逼你做任何事,你也勿要逼自己。”
这种话小太子第一次听,看着老太太眨了眨眼。
他走的路,从来只有必须走与不可走,更没有再回来的道理。天龙族都一条道走到黑,选择了便不回头。
不过,既没想过回头,那么他的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自心情愿。”显然小太子不是因老太太的期盼而如此决定的,他要进入湛妘部族是有打算的。
久屹知道,以小太子的性情,他绝对不会就此隐遁山中、消声灭迹。此生,或是反扑,或是进攻。
虽然不知道他想怎样做,但久屹觉得此时并不是行动的最佳时机,毕竟他仍未完全康复。
不过老太太也说了,湛妘氏扩充外戚并非每年都举行的,若是当真要从此入手,小太子也是不得不动起来了。
老太太听闻儿子自心情愿想去修道,脸上乐开了花,嘴上直念叨:“好,好啊。你既想去,娘支持你。
不过……”
老太太朝小太子凑了凑接着道:“湛妘氏选拔甚是严格,你可要做做准备。”
见小太子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老太太笑了,看着自己因为眼花编的大窟小洞的席子边心不在焉的道:“除了天资,湛妘氏也甚重品格。
天资,娘帮不上你,但于礼节,你需得注意。
届时你见人,可要记得施礼,答话需得带敬辞,告退勿忘揖别……”
老太太的儿子是文士,这些基本的礼节定然是信手拈来的。但看小太子这几日的表现,言行显然不像个文士。
他好歹是个龙太子,无论龙王对他再怎么严苛,终归是这辈子只屑对龙王施礼跪拜,平时只有他人跪自己的份。
甚至他说话很少用什么谦辞、敬辞,更无需带主语,这样的习惯能够让他不表露明显的亲疏之别。但也永远给人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虽然懂得如何伪装自己,但大概是觉得在这眼花健忘的老太太面前没有必要,便未收敛自己的一贯脾性。
老太太是糊涂,也疯魔。但他记得儿子,和关于儿子的一切。眼前这孩子分明哪里都不像她的儿子,但她就咬死了小太子是她儿子,骗过了自己好像便骗过了全天下。
大概是因为他出现的场景,让疯魔的老太太认准了儿子没被山虎所食。
小太子静静的盯着老太太。久屹见他手指动了动,便知道他起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