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美首次踏进眼前寒微的小院,第一感觉竟然是一种久违的温馨,都说房子住久了会有‘人气’,或许这就是主人的气息吧。
四间土坯正房,外墙很干净,腰线等分,上白下青,一看主家就有双能干的巧手。两侧偏房略矮,东面做了厨房,西面陈放杂物,加上门楼,标准的一个农家四合院。
这家人好歹还有房子住,虽然旧了些,却归置得井井有条。凭这点,那些嚼人舌根子的懒婆娘就该脸红。
------秦玉美终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闺女,恁找谁呀?”苏母起身,随手拿了一把凳子递给玉美:“屋里暗,在院子里将就坐坐吧,恁喝水吗?我去拿。”
“大娘您甭忙活,我从北营来,找苏居安讨个回话,家里的新棚还剩一点活没完工,心急呢。”玉美看面色就知道老人大病初愈,急忙扶苏母坐下。
“噢,找居安呀,孩子这几天有些上火,恁家的活没干利索,小文家的房顶又塌了个窟窿,三兄弟忙活大半天了,我估摸着下午能去恁家。”苏母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干干净净地女孩,不由得话多起来。
“大娘,您有几个孩子呀?”玉美也想更多的了解这个家庭,并不急于告辞。
苏母伸出五个指头:“五个,第一个姑娘小时候走丢了,现在的大姑娘上了大学,做了教书先生,小妮还在上学,大儿你认识,小儿子做厨师,不在家。”
“好一个思维清晰的老太太。”玉美微微一笑:“大娘,您是明白人,做您的女儿有福啊,都有学上。”
农村父母的意识里,女孩早晚是别家的媳妇,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所以他们大多不会供女儿读书,似苏家这样开明的父母算是特例。
“女儿命好,两个儿子就可惜了。都是受我这病身子拖累,他俩都是老师眼里最出息的学生,可惜了啊······”。
苏母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会好起来的大娘,庄户人不缺胳膊不缺腿,凭啥总过苦日子?”玉美说话干净利索,颇投老人的的缘。
“也是,可年龄不等人呀,大儿子二十二了,至今也没定下一门亲,愁啊。”
“您这么好的儿子还怕没有姑娘喜欢呀?”姑娘心中暗自欢喜,这信息对她太重要了,俏皮地半红着脸问。
“村里倒是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王家姑娘,镇上幼儿园教书,我们四个老人儿也打心眼里赞成这门婚事,可居安一直犹犹豫豫,可话又说回来,婚姻是他自己的事,做娘的又咋能插手?”
玉美一进院子,苏母便敏感的发现了她怀里抱着的叠得方方正正的外套,姑娘如此珍爱儿子的一件旧衣,老人家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然而先前老人家看似无心的家常,却引起了玉美的一阵慌乱。
早该知道苏居安地模棱两可不全是因为苏家的贫困,这个王家姑娘才是最大的敌人,看来貌似忠厚的男人也不敢完全相信呀。
姑娘莫名其妙地,心里便有些懊恼,放下怀里的衣服说:“大娘,这是苏居安的衣服,麻烦您转交给他,我得回家了。”
送走了病愈的母亲,苏思安也耗尽了六月份的休假,再次走进后厨他感到一身的轻松。
三砧师傅‘老铁’终于上班了,这个电业局调配科科长的独子依靠父亲‘电老虎’的虎威,从来就没把餐厅里的领导看在眼里,据说王科长的意思是先让儿子在招待所镀镀金,然后调到电业局谋一个比如膳食科科长一类的肥差,也算一世无忧了。
可老铁这个浪荡子完全不体谅当爹的苦心,除了每天打理他那一丝不乱的发型,多数时间会泡在前台和几个轻薄的女生做着打情骂俏的游戏。
三砧原是他的操作台,既然人回来了,杨厨便安排苏思安去灶上熬汤。
所谓艺人的腔,厨子的汤,干过厨师的人都知道汤的重要性,盖因宴席上大部分高档的食材,抛开营养价值不说,其原始口味几乎都很寡淡,如果想要食客们记住这道大菜,并心甘情愿的掏钱,就需要拿高汤或者清汤慢火煨它,这就是燕翅、鲍鱼一类珍品为何能够醇厚香浓的原因。
一句话------
后厨里的汤桶是一切高档菜的基础。
熬汤的工作很重要,熬汤的过程很枯燥,熬汤的师傅除了喝水就是尿尿。
初上灶台,苏思安还暗自慌乱了一阵,好在这吊汤就是个耐心活,杨厨讲了一遍他便记住了七成,回到宿舍翻了翻从前的学习笔记便成竹在胸了。
但这活实在太磨人了,有时候中午下班了也不能离开厨房,毕竟灶上还熬着汤呢。
闲暇时他会切些土豆练练刀工,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挥舞着拖把清理厨房地面。
他相信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爷娘眼里有勤儿,世上没有白搭的工。
很快,中午下班前便没人清理地面了,因为他们知道总有人会趁着大家午休的时间清理得干干净净。
苏思安知道在老铁这类人眼里他就是个“傻子”,但是这个‘傻子’却固执的认为一个人只要付出总会有收获。
熬汤的日子很枯燥,一个月的时间也在略显无聊中慢慢远去,这一天一则极不起眼的红头文件却突然引爆了整个后厨。
BH市府接待处第一招待所关于业务大练兵的通知
BH市第一招待所第(六十七号)文件
鉴于招待所厨师后备力量不足,经所长办公室研究决定,特在本所三大厨房实施一级以上(含一级)厨师收徒活动,一师两徒,自愿结对,望各位师傅积极参加。
临海市第一招待所所长办公室。
红头文件上墙,整个后厨一片哗然。
手艺人谁不知拜师的重要性,这可是年轻人提高个人技能的绝佳机会,但是整个后厨不过七八个一级厨师,也就是说,这些年轻的厨师之中注定会有一半人拜不到师傅。
苏思安觉得自己初来乍到,肯定是各位师傅们的‘弃徒’,所以也没对这件事抱有太多的幻想
下班后,单身们照例泡在餐厅里神侃,苏思安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中的《平凡的世界》,心中却一直期盼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在等白梅。
她已经三天没有出现在餐厅了。
尽管白梅已经知道了苏思安没有拿到那纸象征着城市户口的毕业证,尽管她已经没有了初时毫不掩饰的炙热的期盼。
但是,苏思安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那种朦朦胧胧地憧憬,一天不见,心中总像缺少了些什么似的。
哦,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