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刚才还是狂风暴雨,转眼间天晴了。
“这狗日的老天爷,专跟庄稼人过不去。”小文仰头看天,诅咒着脱下湿透的汗衫,一眼瞟见玉美姑娘跌跌撞撞闯进窝棚,热血涌动,整个人立马呆了。
原来玉美姑娘一心扑到了菜棚上,竟然忘记了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清凉的连衣裙,经过雨水的浸湿,薄薄的纱布紧贴于身,曲线玲珑一览无余,玉美此时也觉察到了自身的尴尬,虽然身上冷得厉害,却更难忍受男人们异样的目光,咬咬牙转身跑出窝棚。
苏居安当然晓得姑娘的尴尬,急忙取出自己的外套追到垮墙边,随手将衣服披到姑娘肩头轻声安慰说:“妹子甭愁,我有办法把垮墙补齐,过几天吧,等这些淤泥七成干的时候我们再回来。”
玉美心头一暖,好体贴的男人!可听话音他这是要走啊,担心之余突然又多了一份惆怅:“你们要回家吗?”
苏居安歉意的笑笑:“村里的房子太旧了,保不齐哪家屋顶会漏雨,咱不能让老人们着急啊。”苏居安怕玉美上火,赶忙解释说。
“你能保证一定会回来?”
“苏家的爷们,只要应下的事,就一定不会食言。”
玉美低下头,看着身上这件原本浆洗干净的外套上沾染了几块极不协调的泥点子,沉吟着说:“我信你,只是弄脏了你的衣裳,得过几天才能还你。”
“一件旧衣服,您不嫌埋汰就好。”
“俺···等你回来。”
苏居安回家了,玉美突然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带走了。
这个行事干脆利落的姑娘,第一次感觉到了思念的煎熬。
哈!思念···的···煎熬?玉美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敏感的字眼,一时神魂颠倒。
秦玉美,你的表白人家可是没答应呀,你现在的煎熬能算作是‘思念’吗?
但是他的目光却是那么的坦诚,他的举动又是那么的温暖,他就是那个让你不顾一切扑到怀里的男人,当他把外套轻轻披到你肩上的那一刻------
秦玉美,你完了,或许你的这一辈再也离不开这个‘毛驴汉子’了。
从来沾床就睡的姑娘失眠了。
整整三个望眼欲穿的日子,眼看村头的土路渐渐干透,心上人却依旧没有回音,姑娘心中开始长草,一大早便推出自行车准备出门。
这一切当然逃不过王巧珍的眼睛。
这些日子女儿的一切行止,当妈的全然看在眼中,王巧珍终于怒了。
自从十天前家里的鸡蛋天天见少,王巧珍便暗暗观察起女儿,二十多天过去了,从女儿偶尔看向苏居安异样的眼神里,当妈的大概齐有了些眉目。
二八的年华,谁家女子不怀春?大妮子这是看上南乡村的打工汉子了!
这还得了!
南乡村可是益临县最出名的贫困村,而这个苏居安家又是这个贫困村里最穷的贫困户,听说家里还有一个常年病病歪歪的老娘,试想谁家爹娘愿意把姑娘送进永远填不满的穷坑?
女儿犯魔怔,当妈的绝不能跟着犯糊涂。
可毕竟姑娘大了,她不言语,当父母的也只好装作不知道,好歹那个苏居安已经回家了,爱情的小火苗眼看就要熄灭,女儿却急着把他找回来。
“歇着吧你,市场上那么多壮工,为什么非要等那‘头’犟驴?”王巧珍挡在女儿面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这活是人家干的,还没结工钱哩。”玉美停下了脚步。
“不光是结工钱吧,我水灵灵的姑娘也一块便宜他了?”王巧珍见不得姑娘遇事总爱自作主张,忍不住出言相讥。
“妈,瞧您说的什么话呀,能不能给女儿留点脸面?”玉美又羞又恼,满面哀怨。
“里子都快没了还要什么面子,老头子,恁闺女要去南乡找‘毛驴’汉子了。”玉美妈是个大咧咧的女人,见女儿执意要出门,情急之下一把拽住车把喊道。
秦尚关堂屋里早饭吃到一半,突然听到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立马阴沉着老脸窜出房门,见妻子和女儿正拉扯着一辆自行车斗气呢。
这个村里唯一的倒插门女婿早被寄人篱下的生活打磨的极为谨慎,遇事总爱反复权衡,(人称秦诸葛)最烦老婆说话不过脑子,如果这些混账话传到外人耳中,女儿以后还怎么做人?
“王巧珍,这种事也敢瞎咧咧呀你?”秦尚关瞪大了眼睛吼道:“南乡人不是答应了还回来吗?”
“爹呀,季节不等人,昨天气象局还说几天后会有台风登录半岛,咱家新菜棚东墙塌了一块正好堵了后墙的排涝沟,下雨存下积水咋办?”玉美是个聪明姑娘,一开口直击母亲的软肋。
爱财的玉美妈果然就慌了神:“哎吆天爷,下雨咋就没个够呢,光这道后墙就花了我三千块呐,万一倒了,三间铮明瓦亮的大瓦房没了,玉美呀,快去找那个什么小蚊子、小苍蝇,可是耽误不得吆。”
秦尚关可没有老婆那么好糊弄,板着老脸说:
“玉美呀,你可以去找小文和他的那个哥,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一定知道哪些事能干,那些事不能干。”
当爹的顾及女儿脸皮薄,说话虽然委婉,却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不就是嫌人家穷吗,好像自己没穷过似得。”玉美心中沮丧,赌气的甩开母亲的手,夺门而去。
看着姑娘远去的身影,秦尚关也只能将心中地余怒发泄到妻子身上:
“败家娘们!你不是强拦吗?咋又不管了??大妮的终身大事抵不上一道破山墙???”
下过雨的泥路不好走,当玉美骑着她那辆崭新‘凤凰牌’坤车赶到南乡村村头时,日头已经过了半晌,远远地一群妇女坐在村头大柳树下闲聊,近前打听,果然没人不知道苏居安一家。
问明白了苏家的具体位置,姑娘故意放慢了脚步,她知道这些村妇最爱嚼舌头,也一定会议论苏家的事情。
不出所料,身后果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哪个村里的小妮?脸蛋子怪好看嘞,身架子也好,咋就看上苏家小子了?”
“苏家小子不好吗?还有谁家小伙比得过人家?”
“论相貌人才,确实算是好孩子,没托生到福囤里呗,啧啧,那个破家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几个长舌妇一唱一和,姑娘心情突然沉重起来。
果真如她们所言,这桩婚事即便苏家同意,自己父母那里也过不了关呐。
姑娘刚刚还在急切盼望见到苏居安,此刻突然犹豫起来。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玉美努力静下心,慢慢梳理着纷乱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她打心底里不愿相信苏居安的坦诚相告,她宁愿苏居安的这份坦诚是他考验自己的手段,但是,当她亲自来到这个村子,满眼一排排破烂的房子,她的心突然凉透了。
改革开放这些年,南乡村仅仅解决一个温饱问题了吗?
去还是回?
如果现在回头,把先前的那段邂逅忘个干干净净,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秦玉美。
可二十几天的期待、挣扎、甜蜜、还有暴雨中那惊心动魄的一抱,你果真就能忘得了吗?
看着车篮里被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外套,玉美竟然再次有了披上它的冲动,也是这一瞬间,姑娘突然读懂了自己的内心。
虽然是件旧衣服,但是穿在身上真的很温馨······。
这是一座农村里最常见的四合院,大门楼子朝南,从木门上斑驳的落漆已经看出这家人的寒微程度,毕竟街门是一个家庭的脸面。
“家里有人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传进院子里,,正在枣树下乘凉的苏母慢慢抬起头:“谁呀?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