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月明怔怔地看着师哥,这个生性倔强的男孩难得展露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面,“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懂,这些年来···我恨自己竟然忘记了怎么和家人相处,我心疼父亲,我喜欢小妹,我也曾努力的尝试着叫那人一声妈,却最终发现自己永远无法跨越心中的那道坎。”
“永远有多远?你才多大呀月明,十八岁,正是年轻人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的时候,可是你却用冷漠为自己编织了一副密不透风的铠甲,你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可正是它把你封闭在无休无止的痛苦中,它隔绝了你的热情,它屏蔽了你的快乐。所以你要尝试着走出心魔,尝试着去爱,尝试着接受身边美好的东西。”
“你说的都对,但是做起来实在太难了。”
“砰”一声粗暴的踢门声,二零二房门豁然开启,蒋金勇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哈喽,二位也没睡,喝酒?好!”
蒋金勇努力控制着心中的怒火,趔趔趄趄蹭到桌旁,自顾自开了一瓶,或许是喝的太急了,啤酒丰富的泡沫终于呛得他眼泪横流,“苟萍,小母狗,拜拜了您呐,走吧走吧,老子再也不做乌龟王八了。”
兄弟俩看情形便知道蒋金勇这是又在苟萍哪里受了气,真是一物降一物,“大狈”身为招待所刘书记的亲外甥,平时在单位里可谓呼风唤雨,没想到却被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每每玩弄于股掌之上。
苟萍是‘大狈’处了五年的女友,前些年正是靠着刘书记的提拔,从一个小小的服务员一步步爬到客房部主管的位置,作为回报,苟萍违心做了‘大狈’的女朋友,却背地里少不得和一些‘故人’眉来眼去,以前刘书记在时,明面上也算收敛,想不到刘书记外调不到一年,此女便不再安分起来。
看来这次两个人彻底掰了。
“蒋师傅,酒大伤身,少喝点。”谷月明处世圆滑,害怕蒋金勇喝高了闹起来无法收场,急忙起身劝解。
“亲人呐亲人,你就是我最好的兄弟。”蒋金勇无助的抓住谷月明的手:
“兄弟,哥哥不光伤身,更伤心啊,呜······”。
大嘴一撇,‘大狈’竟然一阵嚎啕大哭,这声音嘶哑悲凉,犹如旷野里寂寞的狼嚎,具有极强的穿透力,隔壁宿舍几位刚刚下了夜班的单身纷纷探头观望,当他们发现哭闹者竟是平时耀武扬威惯了的‘大狈’,便悄悄躲回被窝里偷着乐去了。
苏思安第一次见识了失恋对于一个男人竟然具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这一夜,蒋金勇暂放弃了所有的傲慢与自尊,抱着枕头滚遍了二零二室的边边角角,一遍遍呼喊着苟萍的名字,却又一次次咬牙切齿。直到天大亮后才在苏思安的扶持下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床上。
这次谷月明终于听从了师哥的建议。(或许他更烦接近疯狂的大狈胡搅蛮缠)
早饭后,兄弟俩冒着漫天的飞雪攀上了长途汽车站的站台,在这里他俩将暂时各奔西东,师弟的班次启程的早,苏思安看着缓缓步入车厢的师弟心事重重的脸,隔了车窗突然大声喊道:“师弟,记住师哥的话,无论生活如何亏待我们,请一定要保持笑容,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只需和家人静静地并肩而坐就够了。”
五莲山下。
内心复杂的谷月明终于止步于村头熟悉的老槐树下,从继母身上厚厚的积雪,可以看出她早已等在那里许久,身前是五岁的妹妹古佳禾。
谷月明满怀愧疚,张张嘴愣是没有吐出半句问候的话,求助似的弯腰抱起妹子,“佳禾,冷不冷?”
小妹干净的小脸虽然被寒风吹成一片紫红,却开心的咧嘴笑了,双手捧着哥哥的脸低声说:“妈妈知道你今天来,我们拾柴时看见了三辆大汽车。”
三趟班车,也就是说她们在寒风中等了自己足足三个小时,谷月明的心头又在开始隐隐作痛,放下妹妹,试探着接过继母手中的柴捆:“岁数大了,不要总上山拾柴,以后我···会按月寄钱回来,冬天冷,你们多买些煤。”
继母抱起女儿揉着眼说:“知道你在城里挣钱难,我和你爸再无用,也得为你准备娶亲的钱呐,庄稼人苦惯了,不冷。”
“不用!”谷月明看着继母一脸的谦卑,跟自己赌气似得低吼道:“你们要好好得,农村待烦了,我接你们去城里住,好日子就要来了。”
继母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流淌下来,十几年对于继子不求回报的呵护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尊重,相信这一刻,这个同样苦命的女人心里一定是无比欢畅的。
愿天下所有的父母心想事成!
因为这些年来一直独身,纪云杨履职后的第一个春节便留在了益临县城,除夕之夜,听着窗外密集的鞭炮声,这个刚强的女人第一次感到了如此强烈的孤独感。
四十岁,对于女人来说,是一个相对尴尬的年龄,曾经的青春不再,小资们的公主梦依然会有些许残存,尽管纪云扬是个胸中有格局的女人,可在这样一个万家团聚的时刻,窗外的热烈的鞭炮声和家里冷清的氛围一时形成鲜明的对比,特别是当她不自觉地想到苏杨后,孤独落寞竟不知不觉的便蚕食进她的心灵深处。
自从苏杨考进了县一中,纪云扬便格外注目起这孩子。
因为在同一条马路的斜对面,县一中校址距离县政府宿舍仅有几步之遥,纪云扬知道孩子为了节省时间,每月只有过大周的时候才回南山村,剩下的日子唯有去学校食堂吃最简单的伙食,纪云杨害怕姑娘亏了身体,每个周末都会尽量挤出点时间接她回家打打牙祭。
几次单独相处,纪云杨突然发现这孩子竟然有太多自己身上的影子,眉目之间,甚至言谈举止都和自己年轻时极为神似。
最重要的是她从这个孩子身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馨,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十六年前那个绝望的深秋。
如果现在她还活着,正是苏杨这般神采飞扬的年龄,或许此时家里又是另外一幅情景。
如果她就是那个孩子呢?
纪云杨被自己奇怪的念头吓了一跳,但是她很快又自嘲的摇摇头------
如果‘如果’成立,那苏家为何要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他们家里的孩子还少吗?
纪云杨无法继续推测下去,可苏家嫂子闪烁的眼神再次清晰浮现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