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荷的卧室与客厅之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磨砂玻璃门,苏思安特有的浑厚的嗓音不出意外传进她的耳朵里。
这个榆木疙瘩终于来了。
杨初荷心头一热,急忙起身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想了想再次躺回床上,“胆小鬼,你进来。”
女儿开口讲话了,余爱秋心中一阵宽慰,挥挥手低声说:“去吧,有话好好讲,毕竟小荷还病着。”
苏思安点点头,小心翼翼推开卧室门,见师妹孤零零窝在床上,床头柜镜框里,照片中的杨初荷正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苏思安不敢惊动师妹,心怀忐忑坐在床前的椅子里,听师妹低声命令自己:“关门”。
“关了”。
“你和白梅和好了?”
“早掰了”。
“你俩房子都买了”
“没有的事。”
“来我家干什么?”
“听说你病了。”
“苏思安,你咋这么木呀。”摊上这么一截木头,初荷实在是无计可施,索性掀开被子坐起来,薄薄的睡衣难抵窗前逼人的寒气,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心着凉。”苏思安急忙起身帮初荷披上棉袄,早被师妹伸手牢牢地抱住脖子:
“苏思安你好狠心,几次到了我们宿舍楼下为什么不上去,男子汉大丈夫,道个歉能有那么难吗。”
师妹大胆地举动让苏思安一时措手不及,他知道师母此刻就在师妹卧室外面,也只能伸开双臂本能的躲避。
“师妹轻点···轻点,师母就在客厅,你放手···咱们好好说话。”
“苏思安,我说过你跑不了。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初荷说这话时一脸的得意,哪里还有半点病态。
苏思安终于领教了女孩的心机,却是心甘情愿的就范,双手拥爱入怀,附在师妹耳边轻轻说:“师傅说你病了,我跳楼的心都有了,还好病得不重,吃药了吗?”
柔声入耳,加上爱人呼出的热气徐徐环顾脸颊,杨初荷一阵心旌神摇:身子顿时软成一块饴糖:“你就是最好的药,有了你,啥病都好了。”
“小荷,你变了。”
“变好了?变坏了?”
“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反正很折磨人,这些日子我觉得天都塌了。”
“呸,你不是也变了吗?”
“变好了?变坏了?”
“当然是变坏了。”
“咋?”
“会哄女孩开心了。”
苏思安陪了师妹整整一白天,晚饭后才回到招待所,因为外地的职工赶着回家过小年,整座宿舍楼一片冷清。
推开门,歪在床上的谷月明明显满怀心事:“见到初荷了,病好了吗?”
苏思安粲然一笑:“好了。”
“嗯。”谷月明漫不经心的问:“吃饭了吗?”
“晚饭吃了很多,想不到初荷小小的身板,饭量却大的惊人。”苏思安眼前再次浮现初荷晚饭时的狼吞虎咽,简直与平日判若两人。
“重色轻友,满脑子都是初荷,我问的是你、你吃了吗?”谷月明看着师哥一脸幸福的模样酸溜溜的说。
“我当然吃了,师傅今天值班,家里的晚饭还是我做的呢。”
“能不能陪我喝点?”谷月明喜欢喝酒不假,但是从来没有单独和苏思安对酌过,做师哥的知道师弟这是遇到难事了。
谷月明提来一捆啤酒,二人拎着瓶子对吹。
“说吧,遇到啥难事了?”
“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家过年。”谷月明家在农村,乡下人过年非常隆重,他又是谷氏家族的长子长孙,按理说每次家祭都得在场,但是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
“回去呀,一家人热热闹闹,多好。”
“可是我实在无法面对她。”谷月明亲妈死的早,他口中的那个她指的是继母。
“她待你不好吗?”苏思安知道师弟心中一直有个结,这也是这些年他一直快乐不起来的根源所在。
“她待我很好,但是我却总觉得那些‘好’太假了,我曾经一度非常的排斥她的存在,却又时常梦到她对我的好。”
“月明,或许有些话不该说,但是你我是兄弟,我不得不说”。苏思安不忍对视师弟那双被痛苦灼痛的眼睛,下意识的晃动着手中的酒瓶,说其实你的这些迟疑、忧郁、顾虑,本质上就是孤独症的一种体现。
我知道你六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在一个男孩刚刚性格建立的时候,噩运猝不及防,对你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你不愿让外人看到自己的无助、恐惧、乃至深深地绝望,你只能用冰冷的铠甲牢牢包裹自己,活在独自内心悲惨的世界里。
后来继母来了,她对你很好,你却本能的拒绝着她浓浓的善意。
后来,你离开了家,更贴切的说,是逃离了那个家,因为你无法容忍继母在你心中潜移默化地,一步步侵占生身母亲的位置,何况继母还给你生了一个可爱的妹妹,他们是那么的爱你,这份爱却让你时时恐惧,你怕接受了她们,心中便再无生母的位置。
但是,多一个人爱你不好吗?你可以接受一个陌生人慢慢成为朋友,知己,乃至最亲密的兄弟,为什么就不能接受那个全心全意养育了你八年的继母?
你说继母的‘好’太假,那是因为她一直小心翼翼,甚至战战兢兢的呵护着你,是她用自己的卑微尽力维护着你敏感的自尊自艾。
你的梦是真的,尽管你一万个不相信,但是那就是你潜意识里渴望的母爱。”
有生以来,谷月明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清晰地剖析他的痛苦,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但是她从来没有批评过我,甚至在我故意犯错后仍会轻易的原谅我,这不是我心目中母亲应有的样子,我有时候甚至特别希望得到一次受到惩罚的经历,但是······”。
后娘不好当,面对这么一个母爱缺失的混小子,做了错事打不得,骂不得,又不敢放任不管,其实她过得比你更艰难,更加如履薄冰,毕竟一个没有文化的善良的家庭妇女,更难承受舆论的压力。
所以,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只有了了这块心病,你才能真正放下包袱,一家人才能真正的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