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遇见
都需要花前月下
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
刚刚好。
苏鸿儒回到医院时,妻子已经度过术后危险期,病理切片也排除了恶性肿瘤的可能,经受了十多年的痛苦折磨,苏母终于踏上健康的生活轨道。
时间飞快,转眼半月过去了。
为了不再拖累儿女,(更多是为了省钱的原因)苏母决意提早出院。
临别前,苏母唤过一对儿女:“桦子、思安,娘的病好了,你俩今后也可以放心了,好好干活,勤恳做人,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帮助我们的这些好人!
还有件事想告诉你俩,娘大约知道出钱给咱治病的恩人了。”
苏桦眼前一亮:“娘,恩人是谁?”
苏母摇摇头,若有所思:“桦子,现在娘还吃不准,也不能告诉你们,这份情你们还不了,也还不得,更还不起,以后总有见面的时候,娘等着哩,总有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苏母痊愈回家,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一段短暂的喜悦后,苏家大儿子苏居安的心情却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往事历历在目,这一夜,这个倔强的汉子再次失眠了。
作为这个一贫如洗的穷苦人家中的长子,他注定要比同龄伙伴们承受的更多。
六年前初中未毕业便辍学回家,他是老师眼里最可惜的学生,也是父亲嘴里最切齿的‘逆子’,儿子曾经那么优秀,他多么希望儿子能够像他的姐姐一样,成为整个家族的骄傲。
可是他却在临近中考前选择了放弃。
暴怒中的苏鸿儒第一次动了手。
可是这个看似瘦弱的孩子却有着牛一般的倔强,他宁愿跪在院子里被父亲暴打,也不想回学校继续读书。
打到最后,苏鸿儒终于明白了儿子的苦心。
这样一个破烂的家,总要有个男孩挺身而出,他是长子,他只能过早的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
村里实行生产责任制,土地分到了各家各户,当爹的在农信上班,基本拿不出时间侍弄过庄稼,老伴疾病缠身更算不了一个整劳力,而家里这些土地急需一个壮工营务,可不就是他了。
苏鸿儒心力交瘁,一时间泪眼滂沱。
他默认了这个苦命的儿子无奈的选择。
这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居安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再苦再累他认了。
正是依靠苏思安没日没夜的辛苦,一家人终于填饱了肚子,才有了弟弟和妹妹后来的的学费,可是整整五年过去了,横在他们面前的依然是‘生存’这座沉重的大山。
中国改革开放已经十几个年头,尽管庄稼人粮囤里有了剩余,粮价却出奇的低,粮贱伤农,老百姓的日子依旧过得捉襟见肘,更不用说像苏家这样被病人拖垮了的家庭。
更让人感到棘手的是,兄弟俩逐渐到了适婚年龄,娶老婆是要盖新房的,没有房子哪家姑娘会看上你?
可是苏家只有一屁股欠款和还不完的人情账。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这雨声就是庄稼人最完美的催眠曲,黎明将至,无眠人终于小寐了会儿。
庄稼人辛苦,一年四季营务土地,唯有下雨天才是他们难得的休假。
早饭后,苏居安坐在窗下陪母亲聊天,族弟苏小文头戴竹笠身披农膜,一路踢踢踏踏走进门来。
叫了声“大娘”,把手中的半袋鸡蛋放到饭桌上说:“这阵子出门去北乡建菜棚,回家才知道您出院了,咋样,这回病全好了?”
苏母半坐在躺椅里,无力的笑笑:“托贵人的福,好了,瞧你这孩子,来看大娘还拿那么多鸡蛋。”
“大娘,我和小武打小没爹没娘,是您为侄儿做了十几年的棉袄棉裤,亲娘一样的恩情哩,咋还受不起这几个鸡蛋了?”
小文六岁死了父母,虽然村委出粮出钱扶助他们,衣服、被褥却一直由苏母张罗,这兄弟俩重情重义,也把苏家老两口当做自家老人孝敬,甚至超过了亲叔苏金声夫妇。
当哥的拎来两把木凳,兄弟俩对着脸儿坐在窗前看雨,苏居安突然问小文:“你前几天说去北乡镇帮老板建菜棚,这些老板都是哪里人呀?”
小文笑笑:“啥老板,都是附近村里的菜农,我们打工挣人家的钱,不就得叫人家老板嘛,人家把我们这些人叫‘毛驴汉子,’去劳务市场雇工叫‘牵驴’。”
“嘴够贱的,有钱就瞧不起穷人了?”苏居安种了一大家人的土地,实在没有时间做短工,也就不知道北乡人到底捣鼓些啥。
“可人家确实精明,见种粮食根本回不了本,才琢磨出冬暖大棚这一招,他们的黄瓜冬天上市,一斤卖两块多钱哩。”
苏居安瞪大了眼睛:“那么多?过些日子收了麦,我也跟你去当几天‘毛驴’趟趟路子。”
阴历五月十三,是小麦开镰的日子,因为娘的手术,苏思安六月份已经没了休班,打电话给大哥说自己回不去了,却意外听到家里麦子已经收割完了的消息。
是春旱加快了麦子的早熟,前几天一场大雨,更是让麦根快速的腐烂,苏居安不得已找来收割机抢收,这样又额外增加了一笔开支。
这回他不得不出门打短工了。
有小文小武两兄弟挑头,南乡村的这群壮工顺利地接下了一份版筑菜棚土墙的活计。
主家当家人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名字叫玉美。
出于对新生事物的好奇和急于改变贫困的迫切,使得苏居安一开始便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到了蔬菜大棚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大眼睛的俊俏女孩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自己。
出于姑娘的矜持,玉美的举动不能太急迫、太过明显,但她还有时间从容的认识眼前的‘苏娟’,因为他要在自家旧菜棚的窝铺里住上二十几天呢。
工程并不复杂------夯土为墙,这在古代叫做‘版筑’,这样的工程,几千年前的工匠们就已经无数次的重复过,不过他们那时版筑城墙是为了抵御外敌的侵袭,现在这些农民们却是为蔬菜搭建一个冬天也能茁壮生长的安乐窝。
玉美是个大胆泼辣的女孩子,更兼父母膝下没有男孩,故而家里的大事小情少不得她跑前跑后,相处久了,玉美更加认识了‘苏娟’的与众不同。
实话实说,当初如果不是小文小武极力推荐,姑娘还真看不上眼前这个略显清瘦的高个男子。
但是,当这些汉子们拉开了架子干起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个‘苏娟’虽然名字‘娘’,但是干起活来却非常的麻利,不偷懒,不惜力,甚至‘把头’小文,也会时不时地向他他请教一些工程的细节。
同样的版筑,经过他的夯实,墙面永远是最光滑、最坚固的一段,平时话不多,关键时候却能一语中的。
玉美就是从那时开始注意起这个话语不多的男子,一番旁敲侧击,便基本了解了他的家庭状况。
人家名叫‘苏居安’而不是她想象中的‘苏娟’。
是嘛,这么精干的一个好男儿,怎么会起一个女孩名?
更重要的,这个男人二十二,只长了自己两岁,还没有定下亲事。
也就是这时候,爽快的玉美便突然有了心事。
苏居安发现玉美盯上了自己,是源于这些日子衣袋里总会莫名其妙多出两枚煮熟了的鸡蛋,他不相信世间真的会有‘田螺姑娘’,直到那天清晨,他亲眼看到玉美将两个熟鸡蛋偷偷塞到自己挂在土墙上的衣服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