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临县龙山镇代书记兼镇长常有功习惯性的站在办公室中央,沙发中坐着垂头丧气的刘鹏举。
“常书记,南乡村这次成了县里的反面典型有我们村两委的过失,但是土地早就已经分到了个人,老百姓种什么,怎么干我们也管不了啊。”刘鹏举觉得自己反正离退休不远了,干脆实话实说。
刘鹏举的话彻底点燃了常有功的愤怒:
“刘大哥,拍拍你的良心,这是我们这些领导干部应该说的话?
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七九年你却成了改革开放的绊脚石,你们村的责任制比之其他村子整整晚了两年,刘书记啊,刘大哥,两年啊,这是个什么概念,人家都吃上了白面馒头了,你们还在啃着红面窝窝,人家骑上自行车了,你们还用两条腿跑哇。”
刘鹏举最怕外人揭开他的这一段老底,也正是这件事,让村里人恨了他整整十年,并让他多年积攒下的的威信一扫而光:
“书记,·············认识上的错误,我们不是也及时修正了嘛。”
“你们是怎么修正的?分了地,拍拍手躲到一边看热闹去了?县里年年到你们村扶贫,结果是你们拿了扶贫款、救济粮一分了事,十年了,你们这个改革开放前最富的村子竟然一晃成了全县最穷的贫困村,作为这个人口超过三千的大村书记,晚上躺在炕上怎么就不想想村民们贫穷的根源?”
刘鹏举满面惶恐,如坐针毡,他没想到常书记会如此的不留情面,“我们也想过,但是大环境摆在这里······”
“不要总为自己的错误找理由,报委屈,噢,就在昨天,我坐在不久前刚刚上任的纪县长的办公室里,同样被批得体无完肤,还有,你们村的村长为什么撂挑子了?都是乡里乡亲,怎么就和你‘尿不到一个壶里’?”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的新任县长姓纪,大家都是老相识,她这次可是盯上你们村了。”
镇长的话让刘鹏举心头一跳:“老相识,纪县长?哪里来的这么个人呀?”
“纪云杨,此人高考前是你们村里插队的知识青年。”
山路蜿蜒,颠簸不平,如果不是坐在县里配给她的破吉普走这一趟,纪云杨实在想不到,改革开放已经走过十个年头了,这条县城通往龙山镇的唯一的公路依然还停留在十年前的水平,这样的道路,如果在雨季几乎等同于虚设。
跌跌撞撞一个小时,这辆五二年出场的吉普车才喘着大气爬了三十里的山路,溜下一个二里多长的缓坡,司机小武总算看到龙山镇政府的大门。
放慢了车速问:“纪县长,是不是先去镇政府见见常镇长?”
纪云杨沉吟了片刻说道:“不用了,直接去南乡村!”
吉普车路过镇政府门前,仅仅鸣了三声喇叭便穿过大街下了公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颠簸,预示着前面已经变成了一条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
纪云杨打开车窗,看着沿途斑驳的麦田和小道旁零零星星的黄色的苦菜花,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南乡村,整整十五年了,你还好吗?
没能在母亲去世前见到最后一面,她曾经一度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第一伤心之地。
她也曾无比憎恨地厌弃过这片贫瘠的土地、憎恨过这片土地上愚昧的人群,但是当她真正离开了这里,那些苦涩的青春岁月,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的梦中。
时光荏苒,为什么那些曾经带给她的伤害不知不觉间已经渐行渐远,而那些善良的人们却越来越清晰地闪现在眼前?
她曾千次万次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寻找答案,抛却疑惑,一个清晰地念头坚定地涌现心头。
这片贫瘠的土地也曾滋养了我,我对这片土地是有亏欠的!
这就是一个大城市招商局的正科级干部,一个经济管理系的高级管理人才毅然决然来到这个小县城的初衷。
她要回报这片多情的土地,和世世代代耕耘在这片土地上的善良的人们。
但是作为一个擅长经济管理的干部,怎样才能帮助这些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民脱贫致富呢?
这个曾经管理着十几亿资产的招商局主政干部,面对那些人均纯收入不足五百元的农民,竟然也一时束手无措。
前面的路况越来越差,吉普车不堪颠簸,终于像一头磨平了牙槽的老牛喘息着停了下来。
“县长,水箱里的水开了,需要停车换凉水。”看着前车盖不断冒出的热气,司机小武停好车,拿起了水桶。
“这老爷车,还时不时闹点脾气。”纪云杨自嘲的嘟哝了一句,下了车,眼前突然一亮。
不远处,两位青年男子正挥动铁锨奋力地往土墙上甩着掺杂了麦糠的黄泥。
看情形,他们这是在建设北乡镇刚刚兴起的蔬菜菜棚。
这可是纪云杨履职益临县月余第一次欣喜地发现。
这两个青年不简单,一定要去会会他们。
纪云扬踩着田埂来到正在甩泥的小伙子身后,和颜悦色地问:“老乡,你们这是在建菜棚吗?”
苏居安停下手中的活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人,大约四十左右的年龄,五官精致,岁月的烟火气丝毫没有遮掩住她秀丽端庄的脸庞,齐肩的长发,于脑后盘成一个优美的发髻。蔵青色职业装,平底的黑布鞋,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农家妇女。
县里来的干部?
难道村里真有人把自己破坏青苗的事捅到县里去了?
苏居安隐约一阵不安。也不知该称呼来者‘大姐’或者‘同志’,干脆喊了声“领导”回道:“是要建菜棚。”
“北乡镇的菜棚都是版筑土墙,到了你们这里怎么变成泥墙了?”
苏居安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嗐,第一次干这个没经验嘛,开工早了,正赶上那场春雪。”
纪云扬恍然大悟------
好聪明的小伙,他这是要给残墙穿上一层外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