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从‘大寨’刀口下救我脱险,这些日子也是他一直用少的可怜的工资买米买菜,却不曾接受我一分钱的酬谢,靠你们?早吧我饿死了。”老曹扳起脸,波子忍不住脸颊一阵抽搐。
“那时候,兄弟们不是找不到大哥嘛,一点风声都没有······”。波子的搭档是个面色猥琐的中年人。
“这更说明我弟弟是个忠义守信的汉子,这点够你们学一辈子了!”。
苏思安见老曹身边有了兄弟,知道是该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既然曹···哥痊愈了,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我还要回去上班,有缘再见,钥匙还您······”。当着老曹兄弟的面,叫声‘曹哥’是对他最起码的尊重。
“兄弟留步!”老曹没有伸手去接钥匙,脸色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哥哥说过大恩不言谢,不是不该谢,但是弟弟的为人哥清楚,这所院子是我父母留下的唯一遗产,干干净净,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了。”
一套房产随随便便送人,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无疑是天大的馈赠,但这话听在苏思安耳朵里更像是一句客套。
“曹哥,您的礼物太重,兄弟承受不起。”苏思安极力推辞。
“兄弟,这些日子虽然你话不多,哥对你的人品却坚信不疑,你只身一人在这个城市里闯荡,可以说前面的路步步是坎,哥哥也曾是个胸怀大志的热血青年,十四五岁便去乡下做了八年农民,回城无望,高考无门,好不容易熬回城里,这院子又被霸占,哥哥如果不用点特殊的手段,早就流落街头了······现实残酷,人情太世故·····只有这里才能带给我一丝温暖,才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苏思安终于明白了老曹的良苦用心。
这一瞬间,他真心把自己当成了同胞兄弟。
不管是好人、坏人、普通人、抑或是罪孽深重的恶人,甚至是一个罪不可赦的杀人犯,他的心灵深处总有一片柔软的地方,老曹父母早丧,孤身一人恶人堆里里摸打滚爬,或许这所充满童年幸福时光的老房子就是他迷茫心灵最后的救赎地,在他眼里,这里无疑是圣洁的天堂。
所以,今天他拱手相送的不仅仅是一座小院,更像一片赤诚的心,他这是要把心中最圣洁的东西拱手送给苏思安呐。
“好吧,小弟认下您这位哥,钥匙我也会留下作为纪念。可是父母的爱远比一套房产更加值钱,我知道您想报恩,所以我接受了你的这份情感厚礼,但房子却不能接受,因为它同样关乎我的尊严。”
曹哥明白了苏思安的心意,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落寞。
“告诉哥哥,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曹哥说这话时很真诚,有了这一刻的真诚,苏思安为他所做的一切便都没有白费。
因为这个人还有底线,还有救。
“君子之交淡如水,哥心里有弟弟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过弟弟还有两件事想告诉哥哥。”
曹哥有些动容:“弟弟请讲。”
“第一件:前天是‘大寨’押赴刑场的日子,卡车路过我们招待所门前,那么骄横的一个人,吓尿裤子了,原来他也怕死呀。
第二件:香港的船王曾经也是道上的老大,洗白了,现在生意做到了全世界。”
明眼人都知道,苏思安说的不是奉承话。
曹哥突然脸色铁青:“兄弟你走吧,你的话我会考虑,既然你不愿结交我们这帮兄弟,我保证不会让外人知道你我的交情。”
了却心事,一身轻松。
出了胡家牌坊,路边那棵落尽了黄叶的大槐树不知何时周身缠满了祈福的红绸,望着它虬曲着指向青天的枝杈,苏思安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莫问前途凶吉,但求无愧于心,一段小小的插曲,暂时画上了句号。
BH市的秋天特别短暂,几天前还是汗衫短裤,转眼已经千里冰封。
杨厨中午告诉俩徒弟,说师母为了庆祝女儿回归,特地邀请他们晚上去家中小聚。
故而下班后,虽然天空中飘起雪花,两兄弟依然骑车出了城。
师傅的家住在城南十里堡,相对于城市的喧嚣,这里的冬天显得各外清冷,特别是像今天这样飘着雪花的傍晚。
按照师傅留下的门牌号,二人轻轻松松找到了这座孤立于村头的四合院,门楼子不高,天井却比想象中要大。
推开房门,一股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客厅里开着电视,沙发上却空无一人。
师母正在厨房里陪师傅做菜,听到门响忙探头喊了道:“初荷,客人到了,出来招呼一下。”
“来啦,”随着一声清脆的回音,卧室门蓦然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小鹿般跳了出来。
“两位师哥请坐,爸爸妈妈正在厨房里忙呢。”
不用猜她就是师傅的女儿杨初荷。
这是一个皮肤异常白皙的女孩,精致的五官、挺直的的腰身、习惯性微微上扬的下颌,处处彰显着舞者的优雅。
不知为什么,初次见到师妹的苏思安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不过这些微妙的心理变化,很快便被走出厨房的师母冲淡了。
如果说三十岁的女人像一杯醇酒,四十左右的余爱秋更像是一杯浓淡相宜的清茶,那是经过多少风雨后的沉淀,少了浓艳,却多了一份从容。
“师母好!”苏思安和师弟几乎同时站了起来,问候也出奇的一致。
因为师兄弟身高有点差距,余爱秋一下子便厘清了他俩的身份。
“思安,你比初荷大了半年,是哥哥,月明比你俩小了一个年头,该是弟弟了。”
“月明虽然小一岁,却事事想在我前面,事实上是他一直在扮演着哥哥的角色。”
“你也很懂事呀。”杨乐春走出厨房笑着对妻子说:“爱秋,咱们这个思安还是个大才子呢,同事们私下里都叫他‘苏学士’。”
“是吗?这苏学士可了不得,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囊括了多少爱恨愁离。”师母能够熟练地背出苏东坡的名句,一看就是个博学的女人。
“可是苏轼这两句诗,却是写给弟弟苏辙的。”话一出口,苏思安立刻感到自己的不合时宜,这是叙家常,不是教室里的学术争论。
余爱秋明显一个愣神,小伙子赶忙为自己圆场:“其实师母说的也对,同样一首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就像李商隐的‘蜡炬成灰泪始干’,本意说的是爱情,谁想到会被后人引申为对教师的赞美?”
初荷拍拍桌子冲母亲挑衅的摇起了手指,“妈呀,老妈终于碰到对手了,是不是今后我就可以解放了?”。
余爱秋高高扬起右手,故作嗔怒轻轻拍向女儿的后背:“鬼丫头,妈妈让你读诗词是想提高你的个人修养。怎么就成压迫了?”
初荷做了个鬼脸,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是一个舞者,高贵的武者,我向往《梁祝》的凄美,我向往《黄河》的奔放,唐诗宋词嘛,不喜欢。”
转身问父亲:“爸爸,女儿高贵吗?”
杨乐春满眼流淌着幸福:“个子虽‘高’,却不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