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门上,祝彪与赵佶终究没多说些什么,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城墙上几句闲谈,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个过场祝彪不需要,赵佶也不需要,但满朝文武百官需要,汴梁城围观的百姓需要。
祝彪此番落脚的府邸依旧是前番那处,挨着太师桥不远,自从上次祝彪住过之后,宫内便时常有人过来收拾,只不过下令的并不是赵佶,而是另有其人。
而今夜,这个人便在府邸的西厢房中等着祝彪。
西厢房名义上是书房的西侧,实际上是单独分割开的一侧别院,假山正好从西厢房和书房中间伸出来,山体上开了一个洞可以供人出入。
没有人引路,祝彪只能自己摸着石头穿过黑暗走过来,好在西厢房这边也点着一点灯火,算是为祝彪指引了方向。
伸手轻轻敲了一下房门,祝彪才发现房门是半掩的,轻轻呼了一口气,干脆直接推门进去。
一道裹在斗篷之中的身影正背对着门站立,看着挂在墙壁上的诗词,那是祝彪之前曾经写下的一首短诗,没有想到竟然被挂在了这里。
“汉使南归绝信音,毡庭青草始知春。
蛾眉却解安邦国,羞杀麒麟阁上人。”
看着这首诗,以及那字画上娟秀的字体,祝彪心中便猜到了眼前背对着自己的人是谁。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那人缓缓回身,当看到来者的时候,当即一把掀开斗篷。
黑色的斗篷下面是月白色的衣裙,少女似嗔似笑的容颜出现在祝彪的视线之中,饶是自己家中的两位妻子都是倾国绝色,冈上的张贞娘、花姿、红衣等人也是难得的姿色,但此时祝彪依旧惊艳于眼前少女的容貌。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娴静;以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随手解开斗篷,少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祝彪身边,似乎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她终究还是忍住,在距离祝彪只有几寸远的地方堪堪停住了脚步。
祝彪心下叹了口气,这位大宋第一美人,宋徽宗赵佶的掌上明珠,在汴梁城破前有多受宠,在到了金国后便有多悲惨。
那曾经将自己捧在手心的父兄,为了保全性命,将自己灌醉,送到了女真人的床榻上......
祝彪嘴唇微微蠕动,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终究还是没忍心进一步伤害眼前的少女,微微拱手道:“祝彪见过帝姬。”
眼眸之中已经有晶莹的泪水在闪动,茂德帝姬尽最大可能瞪大眼睛看着祝彪,似乎想要把祝彪揉在自己的目光之中、深深的刻在心田里。
“冤家。”朱唇轻起,赵福金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这两个字“叮当”如雨滴落在祝彪的心头上,让他没来由的心中一颤,实在是这两个字的信息量太大了。
祝彪虽不是甚情场老手,但与扈青娥、程婉儿这么多年下来,自然能读懂少女眼中的情绪,以及“冤家”这两个字中饱含的意思。
茂德帝姬既然真的喜欢自己???
祝彪此时只觉得一头的黑线,对赵福金眼中**裸的情意,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终究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在后世这个年纪甚至高中都没有毕业,祝彪实在不忍心伤害对方。
当赵佶决定将她许配给自己——以一个公主的身份而不是爱人的身份——她又默默地承担了多少家国恩怨?
祝彪从来不觉得自己现在追求的有什么错误,从个人角度来说,他想要问鼎中原、一统天下,从万民的角度来说,他想要结束这乱世,从根本上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所以祝彪面对太多的阻力和对手,却从来没有迟疑和后悔过,不过显然眼前的这一切担心和牵挂、犹豫和无奈,都是自己这个即将成为对方丈夫的人,与赵佶这位父亲带给眼前这个少女的。
而其明明不需要体会这种复杂而又难受的情感,不需要承受这种家国两难的重担。
可是如果眼前少女真的喜欢自己,那在这个时候,她需要在整个王朝还有所爱的人之间挣扎。
就当祝彪迟疑犹豫的时候,一阵香风扑面,紧接着祝彪觉得软玉满怀;这个时候,赵福金放下了矜持,直接扑在了祝彪的怀里。
祝彪下意识的伸出手臂箍住少女柔软的腰肢,少女就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沾湿衣襟。
夜风顺着窗棂间的缝隙吹入房中,惹了烛火跳动,星光洒在墙面上,斑驳璀璨。
夜!无声静谧!
“祝公子,若我不是大宋朝的帝姬,你愿意真心实意的娶我么?”
良久之后,赵福金从祝彪胸口抬起头来,声音很低很轻柔,甚至有些喑哑,却直直的触动着祝彪的心。
见说此言,祝彪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帝姬天姿国色,没有哪个男人能不动心,某自然也不会例外。”
“公子,福金想听的不是这般敷衍之言。”赵福金秀眉微蹙,一汪秋水般的眸子望着祝彪,眼神中带着淡淡乞求之意。
祝彪实在受不了这眼神,良久的沉默过后,应道:“愿意!”
祝彪没有办法给赵福金许诺,因为自己与她的父皇注定站在对立面上,更没有办法保证他们两个的未来。
当他把一切都投入到争霸天下的时候,就注定会失去一些其余的,比如或许会稳妥的幸福。
赵福金攥住祝彪的衣袖,手指似乎都要将衣服硬生生的抓破,她直直的看着祝彪:
“公子愿意娶福金,福金也愿意嫁公子,因为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你,不知道下一次相见的时候,你我又是什么样的身份······”
祝彪怔了一下,什么样的身份······
正如赵福金所说,过了今夜之后,身份或许就有所不同了。
祝彪笑了一声,一只手扶住赵福金的肩膀,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擦去她脸颊上尚且惨烈的泪水:“未来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前行,注定要历经磨难......”
沉默良久之后,赵福金低声说道:“我很害怕······”
说不害怕是假的,家国恩怨多少年来让多少人难以抉择,让多少人为之踌躇不前;赵福金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面对这些问题,没有想过自己爱上的男人,在历经血火磨练后会成为大宋最难缠的敌人······
或许爱上他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可是自己现在已经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