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舒姑娘说好了,她仍会留在天海豊,和我们一起南下。”顾沉星照顾舒夜一同迈进门槛,对天海豊解释道。舒夜仍将白鸦身躯缩小到一尺半,背在身上。
镖局众人正在玄清尘的照料下疗伤,听顾沉星这么说,面上都有喜色,马四爷道:“这下可好了,有了哥舒姑娘这等神通之力,到了海上,管遇到什么牛鬼神蛇,咱都不怕了。”
苏惹月也挽着舒夜的手,高兴地道:“哥舒姑娘,真是多谢你。虽说是受人胁迫,但我一听说沉星贸然揽下此镖,心中忐忑不已。满剌加国千里之远,咱们人生地不熟,也没个照应。”
舒夜听说,心中愧疚,道:“你们还真把我当成有神通的天妃神仙,可保平安啊?那我可得提前告诉各位,打徐山是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满剌加的事儿,我可不敢……”语句未完,只听门口传来脆生生的一句吆喝,打断了她的话。
“哟,顾大少,身边的红颜知己又多了一位呀!”
众人眼光朝门口集中,只见逆光施施然走入一位女子,她身子不算纤细,但腰细臀圆,加上她走路的姿势一扭一扭的,颇有些风姿。等到她进入内堂,舒夜看清她的脸:她面阔如盆,鼻子突兀地从扁平的脸上凸起,颧骨高,太阳穴又窄下去——实在称不上是个美人,面容倒有几分像猩猩。但一双天然百媚生的眉角眼梢,风情集中,眼波流转之间却多了些动人之态,如此才是一个当垆卖酒的红巾翠袖。
顾沉星面色先是有些尴尬,然后抱拳道:“燕三娘燕掌柜,久疏问候,不知今日特意上门,有何贵事?”
燕三娘先上前几步,眼神绕着舒夜上下打量,那挑衅又不屑的目光,看得舒夜直往顾沉星身后退。“我应当……没有见过女侠吧?”戈舒夜怕又是一个看见自己动用冥冥之力的人。
燕三娘眯着眼睛,不屑地一笑,道:“楚楚动人,好一个会装可怜的小绿茶,我记住你了。顾沉星,顾大少,我就直说了——你们这趟去满剌加的镖,就算有苏惹月出谋划策,但离了我燕照雪,那可是万万不行!”
顾沉星道:“请教燕掌柜高见。”
“你们要去找施家的人马,我可以给你们指条明路。”
顾沉星道:“这……与旧港和满剌加当地的联络,应当由沈公公他们从福建、广东的渔民商人中找线人吧?”
燕三娘胸有成竹地摇头:“海防废弛这么多年,今非昔比,闽粤水师,早已不是太宗年的盛势,而且施氏未必信任他们。我却有个十分可靠的消息,想不想听?”
顾沉星道:“那还请三娘明白告诉。”
燕三娘道:“我燕照雪是个做生意的,不能白跑腿动嘴,我也有条件——顾沉星,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三年来,自从你从徐山手上救下我和伙计,金骏酒坊酿好了你爱喝的好酒;金骏客栈晾好了你爱喝的新茶,你却一面也不肯露!哪怕买酒买茶,也打发路边陌生人,脸天海豊的名号也不肯露,生怕叫我认出来是你!
你是为了苏惹月?!(苏惹月害羞地低下头往两侧瞧。)还是为了这个新来的姑娘?!(戈舒夜被点到名也一惊)你为了谁,就不许带她一起出海!这会害死你的!”
顾沉星扶额,道:“燕掌柜,惹月是天海豊的二掌柜,运筹帷幄;哥舒姑娘是…(他顿了一下)海上的高手,你不让她们南下,不是胡闹吗?”
燕三娘道:“那好,顾沉星,你也要带上我一起去!”
顾沉星沉默了一会儿(天海豊所有男性的眼神都集中在他身上,露出‘桃花债啊桃花债’的表情):“那请燕掌柜先说是什么消息,如果确实非常重要,我们天海豊可以考虑带上你。”
燕三娘双手抱胸,炫耀地道:“以前徐山在东海南海面上横行霸道的时候,他手下有个保镖,原是为了保护金云翘才跟着他的。后来徐山伤天害理太多,这保镖就想带着金云翘逃出来,结果事情败露,被徐山追杀,赶巧了不是,就躲到我金骏客栈来了。我因为记着徐山抢你船货的仇,便出手救了他,这人便对我和盘托出了他的来历——他正是施二姐的外孙,旧港的主人,名字叫做南乘风!”
“南乘风?!他现在人在哪儿?”
“听说徐山败落之后,他为了保护金云翘,回了霸山岛,正在一统徐山的旧部。他临走之时,留下他身上那半尊妈祖小像盖着朱砂印泥留的红印子,作为报恩的凭证。——怎么样?是不是南下也该有我的一份?万两黄金发财的路,也该带我一个?”
天海豊各位互相对视。戈舒夜对沉星道:“南乘风?!”
******
沈自丹坐在万华川谷迎风别业的金座上,情报处理员们哗啦哗啦地翻阅着历史文件、太宗朱棣亲笔写下的“四海一家”的敕令,施进卿女婿上大明朝见的记录,多年来大明、旧港宣慰司、满剌加的通信国书,还有浙闽粤地方长官的志报。
上弦道:“福建总督上报,徐山破灭后,霸山岛有新人首领,有意对他进行招安。但对方狡兔三窟、诡计多端,行踪不定,似在闽粤民间有不少亲戚关系。闽粤之民反映,此人不同于凶残的徐山,当年徐山杀人,他并不同意,因此被迫害;如今掌握霸山岛,救助受海难的渔民,给贫苦的农民发种子、农具,给破产的渔民发渔具,借给他们船和舢板,贷款种地、捕鱼、治病不收利息。因此,当地的民众都称之为南大罗汉。”
“姓南?”“督主英明,施二姐的女儿就是嫁给一户姓南的汉人。”
“他是施二姐的外孙?”“回督主,听说,他是同情金云翘夫人,才与徐山接触,曾经当过金云翘的保镖。”
“金氏…?”
朔道:“督主,当年郑和赠送一对鎏金盘臂天妃像给施二姐,这尊盘臂像妙在可以拆分,两尊拼合是天妃造像,而分开后又成为各自两个天妃,钗擘黄金合分钿。郑和自留一半,随后上呈宣宗,作为旧港永世交好的信物;施二姐留着另一半。后面听说施二姐也以此作为旧港兵权的印信,就如同玉玺盖印、虎符持节一般”
沈自丹问道:“那南大罗汉身上可有类似的物件?”
朔道:“南大罗汉正有此物!”
沈自丹目露精光:“宣宗的东西……那应当在宫中,快去内府库,查找此物!”
******
苏惹月上前对燕三娘福了一福,道:“燕掌柜,多谢你前来告知,可这一趟镖凶险异常,又是大内沈自丹相托,我等命数皆在他人之手,于情于理于义,天海豊实在不能再将燕掌柜牵累进去。”
燕三娘乜斜了她一眼,踱步道:“哼,沈自丹有什么了不起?你们都怕他,我却不惧他半分。一个阉人,我燕照雪根本不放在眼里。我看,苏掌柜是想要独占顾大少,嫌我燕照雪碍眼吧?你们放心,我自有主张。顾沉星,我必要教你地三顾茅庐来请我!”说完,她大步流星而出,飞身消失了。
“好功夫。”戈舒夜吃了一惊,这胡搅蛮缠的燕掌柜却有有一身好本事,武功远超她想象。顾沉星追了几步:“三娘,沈自丹情报网如蛛丝,轻易可以掌握你的来路,千万不要乱来!”恰好经过舒夜身边,口中似要解释,却又当着众人面说不出,只几个字在唇边:“你……”生气了吗?
“没有。”戈舒夜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
“禀报督主,不好了!宫里找到的天妃信物叫人抢走了!”
沈自丹拍案站起来:“一群废物,这么干系重大的东西!是谁干的,有无线索?”暗卫道:“是,是个女子,屁股甚大。她先是驾着买酒买菜的车挡在路中央,她先说是车坏了不能动。我等奉了督主的命,不得扰民,只能叫几个护卫帮她推车好把路清开——就在这时,好多地痞伙计突然冲进我们当中搅乱阵法,趁乱之时,这女人将信物天妃劫走了!”
“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回督主,那女人留下书信一封,说让我们别白费力气找她,她将遁入大海,就算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只需让天海豊顾沉星三顾茅庐便可得!”
沈自丹长眉轻挑,透明的手指按在嘴唇上,又坐下了,显然是觉得情况可控了很多:“顾大少的桃花债,竟讨到本督头上了。遁入大海?上弦,查查和顾少东有过纠葛的女人,对比嫌疑人。”
上弦道:“天海豊江湖交游甚广,女人缘很好。不过说到与他瓜葛又深又符合人物画像的,是前些年金骏客栈的老板娘燕三娘燕照雪。当年冷昭阳和顾沉星一起闯荡江湖追捕江洋大盗,正好误入金骏客栈。金骏客栈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与老板娘诨名燕三娘的燕照雪不打不相识。
冷昭阳为救顾沉星身受重伤,燕三娘在他们危难之时,以怪方妙手回春,救了冷昭阳一命。冷昭阳便对燕三娘有意;但燕三娘似乎更加青睐文质风流的顾沉星。顾沉星为了不坏兄弟之义,便有意避嫌。燕照雪执念深重,迫之甚急。”
沈自丹长眉轻皱:“倒让这些纠缠不清的风流韵事卷入军国大事之中,现实的琐碎挫折总是超过预计。”
施摇光道:“恭喜督主,收服南乘风的机缘到了。”沈自丹侧头:“这竟是一件好事?”“祸兮福之所倚,机缘的运行自有冥冥的道理,圣人垂拱而治,请督主不必亲自下场,做出态势催促天海豊和周敏静便可。”沈自丹看了看施摇光:“就依女官所说。下弦,你描摹夺宝者的音容画像,发下海捕文书,写明除非燕照雪携带赃物俯首系颈来降,否则不可脱罪;残,去抄了金骏客栈;望,你带一队人把天海豊围住,把这个消息带给顾少东。”
******
天海豊众人看着暗卫带领的锦衣卫将金骏客栈一阵践踏,伙计们被统统抓走。“你们这是干什么?”“金骏客栈掌柜燕照雪劫走国宝,干扰国是,大逆不道!沈公公已经发下海捕文书,全域搜盗,绝不姑息!”
“什么?!燕三娘劫走了信物天妃?!”天海豊众人看着前来报信的望,不禁都大为焦灼。外面暗卫兵甲粼粼,已经将天海豊在京城的驿所围了个水泄不通。
望不慌不忙地将画像、海捕文书和沈自丹的手书都放在顾沉星面前的桌上:“督主说,既是顾大少惹出的风流债,就请天海豊自己去解决吧。督主请天海豊各位一同前去观摩查抄金骏客栈!若是搜遍地底都找不到燕三娘,这凶残的女盗就逃亡到海上了,她和南乘风、金云翘有瓜葛。”
顾沉星和苏惹月对视一眼:“看来,只能上霸山岛了。”“惹月,你不帮我?”惹月看了他一眼:“燕掌柜想见的人可是你顾大少,这件事上,恕我苏惹月爱莫能助了。”马四爷、剑羽都看着他们,道:“原来惹月大小姐看上去温柔娴淑、体贴人意,也还是会拈酸吃醋嘛。哥舒姑娘,你上过霸山岛,不如请你带路?”
舒夜也冷着脸道:“我要保护惹月大小姐,其他的不关我事。”玄清尘摇头:“一下得罪俩,顾沉星啊顾沉星,你的桃花债还不还得完哦。”“周敏静也到过霸山岛,既然是公事,你去求他不就得了。”
******
霸山岛。南乘风举起酒杯,携金云翘一同给燕三娘敬酒:“燕掌柜驾临鄙岛,蓬荜生辉。我夫妇二人还未感谢燕掌柜妙手回春,让金云翘能够重新生育呢!”
燕三娘痛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这也并非全是我的功劳,金夫人年轻体健,之前由于是乐伎,教坊中一直以瘦为美、营养不足,后面颠沛流离,又在恶劣的环境中为了保护两个孩子提心吊胆、左支右绌,才一直无所出。金夫人得遇南大罗汉,才真正心有所依、心有所安,如此才能有所孕育。”
金云翘和南乘风对视了一眼,金云翘甜甜地笑道:“得遇南郎,真是云翘此生未曾想到的幸事。”南乘风道:“夫人心善,当年迫于徐山淫威还为我求情、偷偷放我出地牢的恩德我一直记在心中。夫人还要保护两个跟自己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真是为母则刚。”
燕三娘看着他们,举起酒杯叹息道:“也不知道我的意中人何时才能来找我!”
南乘风道:“燕三娘不但救我于临危既倒,还和我南乘风一样是至情至性之人,痛快!三娘你就在这里放心住,我差人将那负心汉子绑到岛上来与你团聚!”金夫人地白了南乘风一眼:“南郎,这就是你不懂女子的心思了,就是希望他能主动来找自己。这也是一种试探,若是对方心中有自己,必然会穿越千山万水而来的。”
南乘风哈哈笑道:“那就祝燕掌柜的情郎御水破浪而来吧。”正说之时,突然有小卒来报:“南岛主,水寨大门有船来访——来客自称是天海豊顾速!”
燕三娘直接从席上跳起来,朝门外跑去。“快留步!”金云翘站起来,“三娘,女子要矜持些!”燕三娘害羞、整理衣衫头饰,道:“也是。顾大少他跟我说过,他觉得我有些太刁蛮任性了。”
******
“天海豊顾速,南岛主、金夫人,有礼了。上次双船世界,多谢金夫人出手相助。”
金云翘也笑盈盈地道:“原来燕三娘心中的人竟是旧人。也多谢顾少东将我从血池中救出。”
顾沉星道:“我此行,一是想要于南岛主谈一桩合作。二者,既然燕三娘在贵宝地,可否让我见见她,同她说几句话?”此时躲在屏风后面的燕三娘欢乐之情溢于言表,几乎忍耐不住,要冲出来了。金云翘给丫鬟使个眼色,按住燕三娘,然后起身道:“顾少东,你所言领航满剌加之事,我与南郎已经说好,只做侠义之事,劫富济贫,绝不谋财害命,所以我们也需要生意支撑家业,只要万两黄金分配得当,我南郎未尝不可答应;但是我们也有条件,燕三娘救过南郎的性命,也给我们带来了得子之喜,是我们的大恩人。因此,我们一定会站在燕三娘那边。顾沉星,你既然要燕三娘交出天妃信物,让她助你前往满剌加,那你可以承诺,绝不负她吗?”
顾沉星略一沉吟:“南岛主,万两黄金,我天海豊和你如何分成,可以劳动南岛主这一趟满剌加之行?”顾沉星盯着南乘风的脸,“一般来说,主家客家之分,六四分成已经是极限,”顾沉星从南乘风的神色中知道达到了南乘风的心理预期,于是,他紧紧盯住南乘风的眼睛,一字一词地说道:“但是只要南岛主南大罗汉一句承诺、一诺千金,我可以给南岛主,五五分成。”南乘风的眼睛倏地亮起来!
顾沉星知道南乘风已经十成十动心,他继续道:“若从满剌加能够运回胡椒、苏木、没药等香料,天海豊也可以此与南岛主分成。”南乘风身体前倾,几乎要站起来了。
金云翘拉了拉年轻的南乘风,提醒他不要将心思全部暴露在谈判对手之前。
“那请燕三娘出来与顾某见一面吧,我有话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