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教训的是!”
方夜雨口中如此的说,但蒙赤行清楚,他心中并不服气。这也不错,毕竟年轻人有自己的坚持和固执。年轻人,也该有这样的坚持和固执。而能否让他认识到错误,便是自己这个做老师的责任。
严师未必就能出高徒,名师同样如此。盛名之下,其实难附。唯有真正的“明”师,才能教出高徒。这“明”而非是“名”。是明白师徒之意,明白因材施教,方能令为徒者心服口服,从而产生深深的敬畏。
“有什么话,你大可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是!”方夜雨道:“师尊!以师尊的身手,足以傲视中原。若师尊出手,前日朱元璋与大明太子朱标都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二人一死,中原群臣无首,各方豪强势必分崩离析。到时候,岂非便是我北国复主中原之日!”
蒙赤行道:“你所问的,无非便是一件事,问的便是为师为何不出手?”
“而今,我北元势弱。即便杀了朱元璋与朱标父子,朝廷中尚有皇子健在,徐达、汤和等一众老将雄心依旧。只怕朱元璋不死还好,朱元璋一死,其子年幼登基,其大权落于这些老臣之手。到时候,这些骄兵悍将必然不会安于在金陵享清福,便会想着挥刀北上。”
“介时,我北元岂有宁日?而今最要紧的,便是休养生息,待等你们长大!”
蒙赤行这一辈人身上,肩负着重要的使命。那就是守护着这些雏燕,待等他们振翅高飞,方能卸去身上的重担。
“而且!”蒙赤行还有后话。“而且中原地大物博,能人辈出。纵然以为师的功力,也不足以压住中原群雄!”
“这天下间,还有武艺能胜过师尊之人?”
蒙赤行反问道:“你随我学艺十余年,如今能达我几成功力?”
方夜雨道:“尚不足五成!”
“所以,你永远看不到那另五成之中所包含的一切。”
“我懂了!”
“去吧!”蒙赤行道:“去将王英将军的尸首寻回。”
他们,就如天边划过的雁群,如今王英魂断他乡,蒙赤行要将他的尸首带回去,让他落叶归根!
洪都,当年的洪都城。
“小十,你来过洪都吗?”
“回禀陛下,臣没来过。”
“小十,你我二人是兄弟,以后不要这般见外。你就,称我为皇兄就好!”
王小十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朱元璋的目光却是真。真的不能再真,不让人有丝毫的违抗。
“多谢皇兄!”
“小十,我来为你介绍这洪都城!”朱元璋就为王小十介绍起了这洪都城。侍卫跟的远远的,不敢打扰朱元璋的兴致。
毛骧也在,他身边的锦衣卫也在。
“大人,陛下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毛骧道:“有王爷在,不会的。”
“王爷?哪个王爷?”
“三奇王!”
一路走,一路闲谈。朱元璋很是健谈,犹胜当年。“小十,这里就是滕王阁!”
“滕王阁。”
朱元璋道:“这滕王阁建于大唐显庆四年。数百年的光阴,却已然耸立。若人也能如此,岂非更好?”
王小十道:“皇兄,这滕王阁也不是不老,只不过比人老的慢一些而已。”
“说的好。人总是会老的!”他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在暗示王小十。
朱元璋又道:“还有,当初洪都大战,朱文正那小子为大都督。后洪都城破,他便在城内高铸围墙,在城中节节抗击陈友谅部。战至最后,便只余下滕王阁这周边之地,才最终拖到我部水军赶到,而惊走了陈友谅。最后……”
最后,才是鄱阳湖的水战!
“滕王阁依旧,可人却已非人啊!”朱元璋这么说。他的口中,却似有许多的无奈。
王小十道:“皇兄,朱文正可算大功?”
“算得!”
“那如今朱文正何在?”
朱元璋眉毛都皱在了一处。他本可以不答,奈何这是王小十所问。王小十还如从前一样,想到便要说,该问便要问。他自觉这话该问!
朱元璋道:“他正身处牢狱之中!”
“为何?洪武年间,百业安康,为何要将这有功之臣打入牢狱之中?”
“为何?”朱元璋的语气更历。“若非看在你嫂子的面上,我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原来,当初洪都之战后,军中谁人都知道朱文正立了大功,该当升赏。再加上他是大帅的亲侄子,日后成就更是不可限量。
但朱元璋念在他年纪尚幼,为怕他居功自满,并未对其升赏。
朱文正少年心性,心头多有几分不快。再加之张士诚派人与之联络,意图策反朱文正。
当时朱文正喝了几杯酒,虽未应承,却也未曾报于朱元璋知道。
可好巧不巧,这消息被纪纲的锦衣卫所探知,报给了朱元璋。
朱元璋被气了个半死,当时便要抓朱文正来下罪。是马秀英极力劝阻。
最后,朱元璋到了朱文正的帐前,打了他几十鞭子才算是解气。
这完全是出于叔侄之间的情分,朱元璋才没有另行处理。
“可他不知悔悟,竟屡屡违抗军令。朕不忍杀他,只能将之囚禁。”
王小十不知真假。“皇兄,朱文正是您的侄子,也是有功之人,不该受这样的重则啊!”
“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朕若不重处他,如何安抚群臣,以及军中将帅!”朱元璋道:“小十,天子无私事。并非像百姓们心中所想的那样,九五之尊,天下一人,想如何便能如何。我的心里,有着比旁人更多的无奈!”
朱元璋的头垂了下来,或许是无形的担子将他压的很累。“世人都说朕无情,可那真是朕的无情吗?”
“朕的好女婿,违背朝廷禁令,滥用军中职权,在边境私贩军马。被朕处以极刑。世人便说朕无情!”
“原中书省左丞相杨宪,曾任扬州知府。在治理扬州期间谎报扬州土地、收成,滥用职权,草菅人命,欺上瞒下,身在中书省时,更是害了吕昶等老臣。朕下令将其五马分尸,世人便说朕残暴!”
“朕能如何?朕能杀的尽天下人吗?”朱元璋说的老泪纵横。“所以朕只能任凭天下人去说,任凭后世的人去写。”
王小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朱元璋有错吗?是他驱逐蒙元,恢复了汉室江山。从一个“泥腿子”到如今的天下一人,他一路上看过了太多,或喜或悲,他的心还能如当年一样吗?
他的心若不硬起来,又如何坐稳这个皇位宝座?
“皇兄,我错了。”
“你没错,是天下人错了!可天下之大,天下之口悠悠,纵然身为皇帝,却也堵不住。”
“唯心而已!”
“说的好。唯心而已,此外一切都是假的!”
“皇兄,还有一件事!”那是王小十心里记挂着的一个疙瘩。“关于小羽的!”
“你都听说了?”朱元璋问。
王小十道:“天下悠悠之口,我就算想不听,却也不行啊!”
朱元璋道:“这件事,你到了京城,一切就都清楚了!”
“好!”王小十道:“我相信大哥!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一言之下,又何止是千百人头落地!
就在王小十与朱元璋等上滕王阁之际,庐山县这里,可真的是千百人头落地!
那些鄱阳湖上的水匪,都已被正法!
白不信的心在滴血。“王小十,你骗了我!”他抱着半幅尸骨,好不容易杀出了一条血路。
白不信永远比旁人活的更久,才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这一切,王小十丁点不知。他几次想要开口向朱元璋求情,可都未曾寻到机会。不想,朱元璋已经暗暗的下手了!
白不信拼死,将儿子吴奇的尸骨抢出,却只抢出了半幅。将这半幅尸骨,连同自己的心都埋藏在了山林间,埋葬在了这片青山碧水。
他又重新抽出了灵蛇剑,一去不回头!
终于,他又走上了当年的老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当年之人再见,必会勾起当年的往事,引人走上当年的老路!
九江,蒙赤行仍在九江。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非是顾忌着朱元璋身边可能潜藏的高手,蒙赤行甚至不惜潜藏到庐山县去,潜藏到洪都,到朱元璋的身边去。
方夜雨的确有办法。不过两日的功夫,便已经弄回了王英的尸体。
夏日炎炎,尸体都已散发出了难闻的异味,可这一对师徒却似丁点未曾察觉,仍旧与这发臭的尸体同处一室。
蒙赤行翻看过王英的尸体。“王将军是死在谁人手上?”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他又强调了一句。“一刀毙命。”
王英的胸前,可不就正有一道伤口吗?那是绣春刀留下的。
“不会!”蒙赤行道:“还有谁?毛骧是不会杀王将军的!”
“还有王小十!”
蒙赤行道:“这就对的上了!他胸前所中这一指乃是关键。若非是有这一指截断了他的气力,凭王将军的身手脱身应当不难!”面对着一具死尸,蒙赤行却看的清楚,听的真切,好似能与这尸体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