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已经开始点算了,一个个数字,报到了尚书李士翱这里。
而后,李士翱大喜过望。
缴纳官粮超出了预定数额的行省很多,没有达成目标的却只有三个,一个是云南,一个就是浙江,还有一个是四川,四川今年遭灾,几乎可以原谅,而只云南乃是边陲之地,粮食还在陆续运抵,就算没有完成,也算情有可原。
最不能原谅的是浙江,浙江现在运来的官粮,只有一百一十四万担,相比一百四十万担,足足少了二十六万担之多,二十六万担,已经相当于广东亦或广西一年的官粮缴纳数额了,绝对不是一个小数。
不过李士翱并没有急于通报,而是在耐心等候,再过两天,就是一场如期的廷议,这件事,与其现在爆出来,不妨在那一日的廷议,在一举爆料。
到了那时候,姓徐的在廷议之中,受千夫所指,再以贻误军机的罪名,痛斥新政,到时候,将这新政一锅端了,让这浙江上下的官员,知晓擅自改动税制的后果。
一番算计之后,李士翱便定下了心神,这两日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只是那户部侍郎梁藤却是急的如热锅蚂蚁,白日的时候,要在公房里和同僚们取笑新政,痛骂王学,可是下了值,老脸便拉下来,很是痛心疾首,甚至这个时候,他已经打算修书去江浙老家,让自己的族人立即撤了许多买卖,准备应对朝廷接下来的暴风骤雨了。
当日夜里,梁藤又一次抹黑到了徐家拜访。
徐谦本在逗弄恒道。只好将恒道交还奶娘手里,这才懒洋洋的见他。
“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在徐府大厅,徐谦慢悠悠的道。
梁藤苦笑道:“老夫此来。还是为了官粮的事,浙江尚赊欠户部二十六万担官粮,难道就真没有办法?”
徐谦微微一笑:“谁说赊欠了二十六万官粮?”
梁藤愕然,道:“现在浙江入库的官粮,不过是一百一十四万担,如何不是赊欠?”
徐谦慢悠悠的道:“大人放心,下官自有办法,这件事嘛,早就安排好了。”
面对自信满满的徐谦。梁藤却是心里摇头,安排好了?安排好了为何现在不见有粮?人家都已经在磨刀了,你倒是好,还在这里夸下海口。
徐谦叉开话题,旋即道:“是了,据闻户部拨了三十万两银子购置天津制造局的火器?”
梁藤实在没心情和徐谦谈这个,心不在焉道:“是有这么一件事,大同库房着火,神机军急需一批火器。因此特意采买了一批。”
徐谦微微一笑:“梁大人,依我看,这天津制造局,怕是要发财了。”
这个时候。谁有心情想着发财,只是梁藤也不是傻子,道:“不错。户部拨了三十万,据说内库还要拨发三十万。采购天津制造局火器,这天津制造局。如今算是供不应求了。”
徐谦摇头:“只怕还不只这些。”
梁藤愕然看他:“莫非还有人要采买?徐抚台说的是外销?可是据老夫所知,外销的火器,往往价格极低,甚至海路安抚使司,还填了不少银子。”他沉默一下:“虽说大食、佛朗机、倭国并非我大明的敌人,可是销售他们火器,其实已有人不高兴了,只是现在没心思责问呢,这个,却也要小心。”
徐谦道:“下官说的也不是这个,卖给佛朗机人和大食人固然是亏本,可是现在起了战事,神机军用上了天津制造局的火器,须知这天津制造局的火器比之朝廷的火器要犀利的多,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稳定,从此以后,一旦这些火器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往后他们还会用朝廷的火器吗?更不必说,从天津制造局采买,往往都是大额的交易,其中可供中饱私囊的银子却是不少,而朝廷的火器只是拨发,边镇的武官经手不到一文钱,从此以后,只怕边军各部,都要以各种名义采买火器了,大人明白下官的意思了吗?”
梁藤皱眉,某种意义来说,**确实是发展的润滑剂,军中要想有回扣和油水,就得有名目拿钱,以各种理由从户部拿到了银子,进行大规模的采买,才能中饱私囊,与吃空饷比起来,这种**的法子显然更要高明的多,毕竟吃空饷一年到头,又能糊弄朝廷多少银子?还不如随便一桩买卖实在。
梁藤却是不以为然的道:“徐抚台,话虽如此,可是朝廷每年的岁入只有这么多,就算内库补贴一些,却也不可能让边军说拨付多少就多少,一年能拨付三十万,就已经是顶天了。前几年,没有战事,户部尚且年年略有亏空,现在战事吃紧,什么都要银子,怎么会随意下拨银子出去?”
他是户部侍郎,户部的情况,他一清二楚,以国库现在的情况,想要让户部说掏银子就掏银子,那是绝不可能。
徐谦却是微微一笑:“边镇那些丘八,为了要银子,什么理由找不出,什么事做不出,这个我倒是不担心。”
武官的**和文官不同,武官贪渎起来,往往吃相都难看许多,什么杀良冒功,什么吃空饷,刀头舔血的人,为了好处,还真什么事都敢去做。
至于到时候他们会用什么理由,那也只有天知道。
徐谦继续道:“至于朝廷的银子嘛,一旦催的紧了,该给的还是得给,只不过嘛……这银子的来源,山人却有妙计。”
梁藤对徐谦有点儿看不透,这家伙是一肚子坏水啊,不过姓徐的有句话确实说的没错,天津制造局,近来行情很看好,是不是该让个亲戚,到那儿做点买卖?
只是现在,梁藤还是没有心思,因为浙江的官粮问题搅得他很不安生,而现在徐谦又是自信满满,却又不好多劝什么。梁藤眼看徐谦说东说西,总是不说到正题上,于是只好起身告辞,懒得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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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京师,表面上风平浪静,只是此时此刻,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最关键的这一日总算来了。
十月十九,按理今日便是例行的廷议,天子亲自登朝,上至内阁,下到都察院御使和各部尚书、侍郎、主事、郎中、给事中,纷纷都要与会。
这是一个大日子,许多人似乎都已经收到了风声,却都脸色平静,一个个按着以往的惯例,纷纷至午门等候入宫。
杨廷和和杨一清是一道来的,这一届的二杨内阁,最是精诚团结,二人一道抵达宫门,似乎也隐喻着什么。
毕竟内阁大臣都有自己的规律,一般情况,是不可能一前一后同时到达,唯一的可能就是更早一些的时候,这两位阁老凑在一起,曾密商了什么,而后一道启程赶来了这里。
户部尚书李士翱来的更早一些,他的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他一看就是昨夜没有睡好,毕竟布置了这么久,今日总算要刺刀见红,心情不免兴奋。
其他的官员,零零落落的抵达之后,谁也没有交头接耳,今日的气氛很怪异,那种假意轻松的气氛一点儿也没有,所有人的表现,都是默然。
当徐谦到达的时候,许多人的目光都瞩目着这个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和浙江巡抚,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自然,也免不了有人显现出来的是露骨的仇恨,这是一种吃人的眼神。
只是徐谦并没有太多的计较,他面上始终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也并和人攀谈,孤零零的站在一边,耐心等候。
天色未亮,只有暗淡的微光,此时晨鼓响起,厚重的宫门终于推开,旋即有太监出来,扯着嗓子:“请诸公入见。”
于是乎,百官们鱼贯而入,所有人安静的穿过了金水桥,直抵崇文殿。
分班站好之后,嘉靖便一身精神抖擞的来了,他戴着通天冠,身穿冕服,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顾盼自雄的风采,在御座上坐下之后,他的目光开始在群臣之中逡巡,最后定格在了徐谦身上,他的眼眸微微一眯,朝徐谦露出了微笑。
徐谦则是回以了一个笑容。
这笑容,带着一种默契,又或者是一种相互之间的鼓励。
身为天子,嘉靖当然知道,外头发生了些什么,他对京师里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当然也知道,今日这廷议,就是群起攻之的时刻,只是徐谦今日能否安然无恙,他却没有太多把握,因为许多事,便是他身为天子,也没有完全掌控全局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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