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救保哥儿忠顺王妃说让宁安郡主亲自来谢雪雁已经几个月了,若是别人只怕早在心里想宁安郡主毫无诚意了,不过雪雁却听黛玉提起过,说保哥儿自回家之后,每每夜里惊起,连病了一个多月方渐渐痊愈,故宁安郡主一直未曾亲来。
雪雁想到这里,忙换了见客的衣裳,亲自迎出来。
赵家门口路边早已用帷幕遮着,尽头站着许多忠顺王府和郡主府的护卫,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另有许多太监丫鬟仆妇围着一顶大轿,雪雁忙让进正门。
幸而赵云是举人,他们家的正门按着规格比寻常百姓高了不少,容得大轿进门。
帷幕之外八景镇一干人等见到这等排场,都悄悄议论纷纷,有长氏豆母等人知道雪雁同宁安郡主交好的还罢了,不知道的都十分惊讶,连长安县的县太爷太太都听说了,忙忙地坐车过来,却被挡在外头未得进去。
请进门后,方有丫鬟扶着宁安郡主下轿,抱在宁安郡主怀里的还有侯保。
数月不见,侯保竟生生地瘦了一圈,显出一双极大的眼睛,想是养了几个月已经恢复了,倒也十分灵动,漆黑异常,一见到雪雁便咧嘴一笑。
雪雁回他一笑,方上前请安。
宁安郡主将侯保放在地上,然后亲手扶起雪雁,歉然道:“早说来谢你,偏拖到了这时候,越发显得不诚心了。”
雪雁一面请进厅中,一面笑道:“郡主说得我倒惶恐不安了,原就当不起郡主亲自来谢,现今更当不起了。先是国丧,郡主哪里抽得出空?再是听说保哥儿病了许久,原想登门探望,又恐惊扰了,好容易听周大奶奶说保哥儿养了一个月已经痊愈了,我方放下心来。”
宁安郡主坐定后,道:“真真你是个伶俐人儿,还是这样体贴人意。”
雪雁抿嘴一笑,见到小兰沏茶上来,忙亲自端到宁安郡主跟前。
宁安郡主接了茶放在几上,口内道:“你快坐下,我来一趟,如此叨扰,再劳烦你给我上茶,我成什么人了?”
雪雁方坐下,只见宁安郡主微微抬手,立时便有一个仆妇出门,不多时,便有许多人捧着大大小小的锦匣进来,登时挤满了大厅,宁安郡主笑道:“前儿皇后娘娘赏赐了些东西,我拣了几件精巧别致之物,你留着赏玩罢,别嫌弃,若嫌弃,我可不知道如何谢你了。”
听她说完,雪雁笑道:“这样好的东西,我哪敢嫌弃,郡主既送,我就却之不恭了。”
收下礼物便收了宁安郡主的谢意,日后宁安郡主大可不必担忧自己挟恩图报,毕竟当初谢自己的却是忠顺王府,而非宁安郡主。
宁安郡主面上现出十分笑容,道:“日后你闲了,常去我府里走走,周大奶奶和滟丫头常去,你们见了,也说得上话,我不怕你惊扰。”
雪雁自然愿意同忠顺王府交好,毕竟一家人都是极聪明的人,自己一个举人老婆,无权无势,又不会惹上头忌讳,因此听了这话便笑道:“届时过去,郡主可别将我拒之门外。”
宁安郡主笑道:“便是拒了别人,也不会不让你进门,放心罢。”
侯保坐在宁安郡主腿上,看着雪雁道:“姐姐,下回你去我们家,我给你好东西吃。”
众人听了,不觉莞尔。
雪雁却认真地对侯保笑道:“那可好,到时候保哥儿可不许小气。”
侯保摇头道:“不小气,我有许多呢,吃不完,玫瑰糖,桂花酥,藕粉糕,糖蒸酥酪,都是好吃的,皇后娘娘赏的,外公外婆送的,妈妈叫人给我做的,我今天还给姐姐带了许多。快拿上来,拿上来给姐姐吃。”说着朝跟着进屋的仆妇大声吩咐道,小小年纪,很有气势。
一语未了,果然有两个青年仆妇各自捧着一个朱漆描金的梅花攒盒过来。
东西送过来了,侯保反而不知道说什么话了,挠了挠头,道:“给姐姐吃。”
宁安郡主一直含笑看着,吩咐道:“先拿两样放在赵大奶奶跟前。”
一名仆妇立时挑了四样放在雪雁跟前的几上,皆是一色定窑白碟,碟子里的点心并不多,却十分精致,雪雁常吃,一眼便认出是内造点心。
宁安郡主笑道:“你家常不缺这些,只是保哥儿送来了,你尝尝罢。”
侯保睁大眼睛盯着雪雁,不住道:“姐姐吃,姐姐吃。”
雪雁笑道:“好,我尝尝保哥儿拿来的点心。”说着拈了一块小小的桂花藕粉菱糕,入口即化,和从前是一样的味儿,只是冬日并无桂花,想是收的秋季的桂花做的。
侯保见她吃了,笑嘻嘻地道:“好吃罢?这是外婆给我的,我最喜欢吃了。”
雪雁吃完一块,笑道:“好吃,多谢保哥儿还记得我。”
侯保听了,十分得意。
宁安郡主摸着爱子的脑袋,问雪雁道:“荣国府老太君仙逝,你去了没有?”
提到贾母,雪雁收了脸上的笑容,点头道:“自然去了。也是朝廷恩典,礼部奉旨钦赐白银五百两治丧,又命以国公夫人之诰命入葬。”
贾代善当初袭爵,却是国公,因此贾母仍是超品的国公夫人。
宁安郡主笑道:“听说才咽气便闹了分家,我这几个月照料保哥儿也不大出门,别人来了,除了几个相熟的我都不见,见周大奶奶十分哀戚,也不好问她,恐惹她伤感。”
雪雁亦不愿多少,避重就轻地道:“分家时,大老爷倒也退了我们姑娘许多东西。”
宁安郡主点头道:“我听说了,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笑话呢,也不知道是笑话史太君刚咽气两个儿子便如此,还是笑话他们家二房贪心不足,倒都可怜贾将军,还说他比二房略懂有些善心,当家作主后反将府里能有的林家之物一一退还。”
雪雁垂头听着,暗暗一叹。
谁说贾赦糊涂透顶?分明精明得很,当初要纳鸳鸯为妾难道是看上鸳鸯的美色?决计不是。鸳鸯虽生得标致,却较之袭人等逊色许多,他是看中了鸳鸯管着贾母的梯己,而贾母是打算将所有梯己都留给宝玉的。赏赐秋桐给贾琏也是表明支持贾琏娶尤二姐,表达出对于凤姐的不满。如今归还东西,未必不是料到如此结局,将侵吞孤女绝户之财的罪名统统推到二房头上,毕竟当初他贪污的也只是一些,不如二房得的多。
宁安郡主见她不说话,知她不好议论旧主,笑道:“荣国府丁忧,不好出门,外头只是说说,未曾传到他们家去。他们府上落到这样的地步,也是自作自受,你少去些。”
雪雁心里固然不愿意多去,偏她干爹干娘在荣国府当差,只得道:“我干爹干娘在府里当差,总不好不走动,年下还得送礼呢。”
宁安郡主一想也是,便不言语了。
沉默了一时,宁安郡主道:“你干爹干娘是荣国府的大总管夫妇罢?”
雪雁点头笑道:“正是,当初老太太恩典,叫我认了干亲。”
宁安郡主心中了然,当初雪雁救了保哥儿,忠顺王府查过雪雁的亲友来历,因雪雁未曾求恩,王府便想施及其家人,然而却发现她和黛玉、于连生更亲密,反与赖家不过是情面上的来往,赖家却待雪雁极好,俨然亲生一般,因此忠顺王府瞧出眉目,便歇了心思。
宁安郡主何等敏慧,自然看出了赖家的打算,同时也查到了他们家没少从荣国府里捞钱,难怪雪雁同他们并不亲密,只怕心里知道他们从荣国府贪墨的,多是林家的银钱。
荣国府侵吞了黛玉的家产,赖家捞钱的只有从此处出来。
想到这里,宁安郡主笑道:“他们面上待你不错,你也不能太过疏远,只是难为你了,好好的一个女人家,偏有这么些是非。”
雪雁淡淡一笑,道:“当初我也得了济,自然不能忘恩负义。”
赖家为人处事虽远胜荣国府诸人,但是若自己找管家,决计不要这样的蠹虫,荣国府是朝廷的蠹虫,赖家便是荣国府的蠹虫,因此雪雁只维持着面上的情义,好在她一直同赖家亲亲热热的样子,倒也未曾引得赖家怀疑,不想却被宁安郡主瞧出来了。
宁安郡主甚为赞同,道:“这倒是。”
忽而话题一转,笑道:“上回你救了保哥儿,借了别人家的衣裳给保哥儿穿,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雪雁答道:“是本家的小侄子,和保哥儿差不多的年纪,我已做两套衣裳与他道谢。”
宁安郡主笑道:“该当我们道谢才是。我叫人预备了两套新衣,一个金项圈,一个长命锁,都带过来了,等我走了,你替我转交罢,并替我多谢。”
雪雁含笑答应了,果然有仆妇将东西捧上来。
宁安郡主起身告辞,道:“一会子还要进宫去,竟不能多留了。”
雪雁知道她不会在自己家用午饭,便送她上轿,亲自送到门口,看着一干人等转身离去,正欲掩门,便见乡邻之家的女眷妇人来问究竟。
雪雁笑道:“是京城里的贵人,过来瞧瞧我,只是排场大些。”
正说着,见到一名中年妇人下了轿子,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过来,雪雁微微一怔,便听那妇人笑道:“这是赵大奶奶罢?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冒昧来访,还请千万别计较。”
旁边早有长氏低声道:“是县太爷的太太。”
雪雁忙上前行礼,笑道:“太太贵脚踏贱地,令下户蓬荜生辉,快请进来。”
知县太太笑道:“赵大奶奶实在是过谦了。”
方才郡主坐轿出来,她立时上前请安,奈何却被护从所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轿离去,当初他们抓了那些拐子,虽然立了功,也得到上头的恩赏,同上头守备家交好起来,但是拐子被忠顺王府带走,知县却并没有就此升官。
当初侯保之事并未宣扬,连小兰等人都不知道侯保的来历,更遑论别人了。
若是知县夫妇知道当初被赵云带走的孩子是郡主之子,死活也得拦着他,好自己立功。
忠顺王府和宁安郡主知道这个道理,故命底下人等不许泄露此事,又将一干拐子悉数安插罪名处死,一丝消息未露,恐他们报复赵云夫妇,外头也就只有黛玉和于连生听雪雁提过此事,别人都不知道了。
虽有人疑惑过雪雁夫妇登门后王府便寻到了侯保,但是忠顺王府对外却说是雪雁夫妇找到了陪着侯保顽耍的一个小厮,尔后从中得到线索,抓到拐子,从别处找到了侯保。
长史官一干人等知道忠顺王爷的手段,外人一问,都是如此回答。
知县太太进了大厅,宁安郡主所送之物都放在厅中,并未挪走,几乎挤满了大厅,但是锦匣箱笼瞧着便觉得十分珍贵,她见了便开口笑道:“想是到了年下,郡主特特亲自来给你送东西?竟不知道你和郡主这样好。”
雪雁见微知著,含笑谦逊道:“郡主觉得城里闷,过来散散心,这不,还赏赐了许多东西。说起来,不过是旧主的情分,不然,我哪有这样的体面。”
知县太太听了,道:“听说你救了郡主的公子?”
雪雁几次进城,又在京城里住了许多时候,自然听过忠顺王府对外的说辞,心中十分满意,因此不受知县太太的打探,笑道:“此话从何说起?”
知县太太笑道:“不然怎么劳烦郡主亲自来谢?”
雪雁笑道:“说起来,真真是机缘巧合,上回认出了拐子拐走了保哥儿的玩伴,方认出拐子来,县太爷就此立了功,听说上头守备府十分谢过县太爷。我们原不知保哥儿丢了,只将孩子送到忠顺王府,王府抓了拐子,反审出了保哥儿的所在,故郡主对我另眼相看些。”
知县太太听了这番话,心中和传闻一对,倒也八、九不离十,便信了,笑道:“也是你们的福气到了,竟能得宁安郡主如此相待。”
雪雁赞同道:“可不是,真真是我的福分。”
知县太太见从雪雁这里打探不出什么,暗暗惊叹她的缜密,便起身道:“我也是听说郡主到了才过来,不想竟没说上话,倒在你这里坐了一会子,该回去了。明儿你闲了,常去我那里走动走动,别常日在家闷着,也无所事事。”
雪雁笑着应是,送了出去。
回来收拾东西时,刚搬进自己卧室,打算清点后好放进耳房,猛然见到房内人影晃动,险些惊叫出声,待一细看,却是赵云,不觉得恼羞成怒,道:“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赵云刚换了衣裳,听了这话,作揖道:“夫人见谅,原是我的不是。”
雪雁扑哧一笑,先吩咐小兰去烧热水,然后拉着他上下打量,见他一路奔波,面庞黝黑了许多,人也清瘦了,不禁十分心疼,道:“观月和赏风都是如何照料你的?竟瘦得这样。”
赵云反手握着她的手,同进里间,道:“别怪他们,是我急着赶回来,未免累些。”
雪雁忙道:“一路可平安?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途中可难走?”
赵云笑道:“放心,人多势众,来时又有林淑人的庄头掌柜进京交租子送米面柴炭,哪会出什么事情?我已看过了你买的那些地,都是上等肥沃良田,逢到风调雨顺,收成极好,今年的租子也交了,不过只有秋季的,共是一千余两,还有二百亩地的租子二百两,统共一千三百二十七两,我都一并捎回来了,一会子你数一数收好。”
雪雁奇道:“咱们七八月才买地,怎么倒交租子了?”
赵云坐在炕上,道:“按着时间算,咱们这里过户,那边尚未收成,是该交的。上一年他们没有交租,已经对朝廷感恩戴德了,我过去了,若不收,他们反而惶恐。”
雪雁疑惑道:“依你这么说,西山下的怎么没送来?”
赵云道:“没有送来?”
雪雁点头道:“咱们家的租子送来了,共是纹银五百两,白米二百石,各色梁谷十斛,柴炭三千斤,野猪、腊猪、野羊、家羊各是四个,腊野鸡、腊野兔、风鸡、风鸭、风鹅各是四十只,活鸡、活鸭、活鹅,亦是四十只,还有一些干菜干果,都叫人收着了。”
赵云道:“听着今年年景好,东西比往年多了两成。听说京城里下了一场大雪,想是西山晚些时候送来,放心。”
雪雁听了,道:“这个也罢了,倒是庄头说,今年雪大,只怕会闹灾,我白日里又见各处的粮食也涨价了,因此我做主没让他们将这些东西送到粮食铺子里卖掉,都收在库里。”
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百姓便是靠天吃饭,天公作美有粮食果腹,一旦风不调雨不顺,便只能□。
赵云道:“你办事我还不放心?你做主便是。”
雪雁忽然又生疑惑,道:“上回我听周大奶奶说,不必名下的庄头再送米面柴炭等物,折变银子便妥当了,因周家每年的租子也多,很不必再要这些,如何你说也带租子进京?”
话音一落,随即想起,道:“我竟糊涂了,咱们家的佃户尚且交了秋季的地租子,周大奶奶名下才买的那些如何不交,想来也是今年秋季的租子罢?我从前就算过,甄家得的那一笔房舍良田商铺,一年都得上万的进项。”
赵云听她说话,含笑点头称是,道:“单是一季,今年有六千两的银子和无数的东西。”
雪雁道:“也是周大奶奶该得的,为了拿回这些林家的产业,白花了多少银子,也就周大奶奶心性老实,当初琏二爷五万两卖给甄家,她反花了八万两买回来。”
都是荣国府作孽,明明是属于黛玉的产业,非但一个未得,还得出钱买回来。
赵云微微一笑,拿出租赁给佃户的契约给雪雁收着,道:“一气租了三年,都在这里。”
雪雁细细翻看一遍,将契约收起,又看了小厮婆子抬进来的银子,点清数目,一并收起,随即却又苦恼道:“咱们家年下的银子都收上来了,放在哪里好?我经常出门,咱们家也不甚大,银子放在家里我不放心,存在钱庄里光拿着银票也不大放心。”
雪雁估算了一下,目前已收了将近两千两,西山能得五六百两,她不放心放在家里。
赵云见她双眉微蹙,不禁莞尔,道:“既这么着,就存在户部罢。”
雪雁诧异道:“能存在户部?”
赵云笑道:“自然能,钱庄的银票乃是私下所制,而户部颁发的则是户部宝钞,存在户部,只怕圣人巴不得如此,只是利息比钱庄低些。”
雪雁听到宝钞二字,突然想起一事,笑了起来。
赵云不解其故,问她,她却不说,只道:“我瞧还是罢了,我打算再堂些产业,光收着钱做什么。这钱先放着,明年开春我再瞧瞧能置办什么。”
赵云听了,不觉失笑,道:“钱收在家里你放心罢,库房也是几层,处处上锁,钥匙都是你自己收着,还怕别人偷了去?若有如此担忧,那些大户人家岂不是更担心?”
雪雁横了她一眼,道:“咱们家是小门小户,哪里比得大户人家庭院深深,仆从无数。”
说完,随即觉得好笑起来,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么些日子以来,也没丢过一件东西,谁不长眼睛敢来咱们家偷?何况日日都是有人看家的,明儿你将银子都换成金子,我再问哥哥要两个小厮来,知根知底,比买来的强,咱们家现今人手太少了些,每每我出门,李妈妈驾车送我,还得回来看家。”
赵云同意道:“都由你自己做主,不必问我。”
雪雁哼了一声,道:“你是一家之主,不问你问谁?我已叫人预备热水了,快去洗澡,一路风尘仆仆的,洗完了去给老爷子老太太请安,报一声平安。”
赵云洗完澡,先去赵家老宅。
雪雁忙将宁安郡主送给豆子的衣裳项圈金锁交给他捎过去,送他出门后,吩咐人做饭,然后清点宁安郡主所送之物,无非是头面绸缎皮子古董衣裳点心等等,其中有一件紫檀透雕子孙万代的小炕屏雪雁十分喜欢,当即拿出来摆上,其余的点清,绸缎皮子陈设古董收在耳房里,头面衣裳收在卧室,点心则放在外头,打算日后做礼送人。
堪堪收拾妥当,赵云已往从外祖父母那里回来了,见到炕上之屏,不觉一怔,随即看着雪雁一笑,夫妻两个小别胜新婚,是夜自有无数趣致。
次日一早,雪雁便觉得浑身酸痛,躺在炕上不起,忍不住瞪了赵云一眼。
赵云却有无限温柔,陪她说话,并说起南下之事,又叫人将带来的土仪礼物一份一份打点妥当,一会子亲自送往各处。
一时豆母来谢雪雁,赵云出去了,雪雁只得起床。
豆母一见雪雁,看她满脸□,不觉莞尔,也不笑她,开口道:“上回你已经亲自给豆子做了新衣裳,如何昨儿又送来?还送那样贵重的金项圈和金锁。”
雪雁笑道:“那是郡主赏给豆子的,你只管替豆子收着。”
豆母一惊,道:“怎么牵扯到郡主了?我们哪来的体面得郡主的赏赐?”
雪雁含笑说明,也只说自己救了侯保的玩伴,豆母听了,不由得连连惊叹,道:“原来那一起子拐子竟是你们先发现的,亏得县太爷对外面说是他的大功。”
雪雁笑道:“原是县太爷带人去抓获,此言未尝不可。”
豆母道:“那也不能抹杀了你们的功劳才是,真是叫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此事既然我知道了,多谢你了,我就先回去了,闲了再带豆子找你说话,这会子豆子还没起呢,昨儿见到新衣裳金项圈,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半夜才睡。”
雪雁意欲送她出去,豆母笑道:“你先歇着罢,快别出来了。”
说着,一笑而去,羞得雪雁暗恨赵云昨日太过折腾。
过了几天,西山的地租果然送了过来,乃是纹银五百两,并几样野味,别无他物。
赵家的地因不必交税,故一亩地收租一两,额外还有牲口粮食等物,雪雁却是交税的,签契时便交代说不必预备东西,只折变银子,故只有每亩一两银子。
比起紫鹃父母为紫鹃收租是一亩地二两银子左右,雪雁已是极为厚道了。
雪雁年下十分忙碌,将年礼打点出来,一份一份送去,黛玉和赖家必不能缺,尤其是黛玉的乃是重中之重,忠顺王府和宁安郡主府也要送一份,东西不多,心意送到便是,还有荣国府,近来荣国府贾赦贾政丁忧,阖家守孝,都不大同外面来往,黛玉也不大上门,毕竟有所忌讳。京城各处送过了,然后是韩家和本家长辈,雪雁都打点得十分妥当,另外知县太太来过一趟,也得送一份过去,各处都有回礼,收起来时又是一番忙碌。
好容易料理妥当,已经是一月之后了。
雪雁尚未来得及清闲,便听说京城郊外有几处大雪压塌了房子,另有各处也有雪崩,不但压塌了房子,还伤了几处生民,庄稼也不知好坏,赵云连忙亲自过去安置。
过了几日,赵云打发观月来告诉雪雁雪灾景况,竟是十分险恶。
雪雁不及听完,道:“谁没个遭难的时候,能尽些心力便帮衬一把,家里有不少药和粮食,你一并带过去一些,先安置了佃户,若有需要银钱的时候,只管来告诉我,我也不小气。若是今年庄稼实在不好,明年免些租子也是理所应当。”
观月听了,依言料理传话。
赵家门下的佃户听了,对于赵云夫妇都感激不尽。
长乾帝此事已命人赈灾,吩咐户部暂且将从荣家等官宦家中抄出来的银子用来赈灾。
一时之间,城中粮食价钱飞涨,一升米竟从一二月前的七文钱涨到了二十文钱。
又因许多灾民在家中无处安置,纷纷涌到京城,原来雪崩之灾反以京城近处十分厉害,但凡是达官显贵到了这时候都不能袖手旁观,各家各户纷纷搭棚熬粥济贫。
周家自也如此,在街头施粥,周夫人吩咐道:“都给打起精神,下人媳妇子在家里蒸馒头,用今年的新面,管事小厮在外面看着粥棚,粥也用今年送来的新米,须得熬得浓稠些,插了筷子不倒,不许稀汤似的见到人影。”
黛玉道:“今年正好南边送了米面柴炭,横竖咱们家现今吃不完,也用来赈灾罢。”
周夫人忙道:“那是你的梯己,哪能如此?”
黛玉微微一笑,道:“咱们家尽心尽力,我也是咱们家的人,到了此时,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家里的私房的?有东西,就不必采买了,岂不是好?我也是积德呢。”
周夫人同意了,他们家今年进项虽多,可是若不顾一切布施,反是自己明年不好过了。
黛玉又道:“不知道灾民都住在何处?”
周夫人听她一问,也不知道,忙问来报信的管事媳妇。
管事媳妇答道:“或是蜷缩于街头,或是栖身于破庙,但是因是天子脚下,城中哪有什么破庙?故多是蜷缩于街头,这样冷的天,冻死了不少人。”
黛玉微微皱眉,向周夫人道:“咱们家的院子都没有空着的,不如咱们寻一处地方,吩咐人搭个棚子,四面用稻草和泥糊上,只留窗户透气,里头厚厚地铺上稻草,然后多多布施一些炭火,叫他们在其中取暖,总比冻死了强些。”
周夫人听了这话,却叹道:“虽说如此,却未免太过扎眼,咱们便成了众矢之的。”
站得越高,行事越得小心翼翼,作为臣子的名声怎能盖过朝廷?便是如今布施,也是大伙儿都如此,他们方在其中多用些心思,布施的是实心的馒头和浓稠的米粥,比别人家厚道些也不会引人注意。
黛玉冰雪聪明,随即便明白其中的道理,略一思忖,笑道:“我有主意了。”
周夫人问是什么主意,黛玉轻声说了。
听完,周夫人抚掌笑赞道:“好法子,既这么着,你就去办罢,多救些人也是咱们积德。”
黛玉立时下了帖子请各家交好的姐妹过来,说有要事相商。
众人不知黛玉所为何来,况且她们多不担心外头的事情,欣然而来,雪雁亦被请到了,赵云近日忙着去两处庄子查看,一面带人修缮压塌了的房舍,一面又安置伤民,雪雁在家里也不得清闲,若得佃户伤残无粮,必送药送粮,十分尽心。
虽然忙碌,但是黛玉打发人下帖子,雪雁立时便过来了。
此次雪灾极大,雪雁一路过来,街头巷尾都能见到无数灾民,排了长队等着喝粥。
雪雁心里感叹不已,又生怜悯之意。
来到周家,黛玉也不怪外抹角,直言道:“如今城中灾民越来越多,不知咱们可有什么好法子略尽一点绵薄之力?”
桑婉道:“难道姑妈有什么好法子?”
墨新也点头道:“林妹妹,你有什么法子正经快说,这两日我出门,不知道见到多少灾民游荡街头,真真是可怜得很。偏我们也无计可施,光是街头布施,熬粥慢得很,哪里抵得住那么多人一个一个来讨要。”
雪雁在一旁不语,以她对于黛玉的了解,想必黛玉已经有了极好的法子。
法不责众,只怕打算她们女眷齐心协力行善,既不会给家里惹来什么烦恼,也留下了仁厚慈善之名,不过黛玉却是不在意身外之名的,但是旁人却不会不在意。
雪雁想到这里,果然便听黛玉道:“我有一法,只是须得大伙儿都同意了方好。”
众人忙都催促道:“你快说罢,还啰嗦什么。”
黛玉一笑,道:“如今各处赈灾也罢,布施也好,外头是男人们的职责,布施又是府里的名儿,竟是咱们这些女眷无所事事,外面反说咱们只知道夫贵妻荣,享受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这话我却不服,咱们也是读书明理的人,就凭方才多少人担心灾民?如何就袖手旁观冷心绝情了?因此忽生一计,须得各位相助,方解咱们之忧。”
墨新心急火燎地道:“然后呢?快别藏着掖着。”
黛玉笑道:“我想着,不如咱们合计一番,拿出自己的私房来,也不必多,我知道你们都有陪嫁的庄子,才说这个话。咱们或出米面熬粥蒸馒头给他们果腹,或拿柴炭叫人建个棚子与他们避雪驱寒,或送棉被亦免寒冬之苦,不穿的旧衣服都能拿出来给他们添衣,岂不是比他们更体贴些?到那时,我看谁还说咱们庸庸碌碌无所为,笑话咱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雪雁听到这里,心中便直叫好。
黛玉想到这些东西,确实比朝廷的赈灾更为贴心。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若有所思,黛玉心里安稳了几分,又道:“咱们都有陪房家仆,命他们去料理此事,与咱们各家各府无关紧要,便是名声好了,也不会惹人忌讳,毕竟都是咱们女人家的小打小闹。叫那些家仆一面发放东西,一面带人在各处搭建棚子,是那些灾民的避难之所,便让他们出力,横竖咱们有饭食与他们吃,他们为了早日有地方避寒,一定尽心尽力不敢偷懒。等到安置妥当了,咱们各府里都有使唤人的时候,叫他们做工,咱们付了工钱,也比他们在京城中游荡,无所事事只顾着领各家布施的粥饭强些。”
墨新点了点头,首先赞同道:“妹妹说得极是,一会子我回去便先打发人料理,我陪嫁的庄子里送了不少东西来,拿出一点子尽够了,横竖家里自有家里的进项。到那时,我看谁还说咱们只知锦衣玉食,不知民生疾苦!”
众人都赞同,雪雁笑道:“我们家柴炭不多,白米却有,愿拿出白米五十石。”
下剩五十石还得顾着各处佃户,不能一概捐尽。
众人知她家业毕竟比不得自己,桑婉便道:“我出柴炭一万斤,再叫人多搭建几个棚子,出一百石白米熬粥。统共不过一二百两银子,我少做几身衣裳,少打两件首饰便省出来了。”
白米在一二个月前是七钱银子一石,一百石是七十两,柴炭一个月前六七文钱一斤,一万斤不过四五十两银子,算起来只有一百多两,的确是小数目,在她们这些人眼里根本不值一哂,且能博得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黛玉笑道:“我已与我们太太商量好了,我将此次南边送来的米面柴炭悉数拿出。”
众人听了,纷纷慷慨解囊。
黛玉示意雪雁记下,满满一纸,次日便忙活起来。
因女眷心思细致,体贴周到,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也只在自家附近如此,但却得到十分赞誉,不仅妥善安排了灾民驱寒果腹,还安排了后事,不必游荡于街头,即使有不在他们这里做的,也另外找工去做。
三五日工夫,这几家女眷便得到很大的名声,其他各家达官显贵的主母见状,不甘示弱,纷纷效仿,一时之间,京城中流民渐少,缓解了拥塞之景。
黛玉见了,反而退避三舍,不再管着此事,任由各家争相如此。
不多时,这件事连长乾帝都惊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到,青木亲记得认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