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三出城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外面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花。
路上经寒风一吹,李三围着风领,依旧觉得面上如同刀割一般,只见寒风卷起无数雪花追逐车轮,竟仿佛翩跹的玉色蝴蝶,掠过路旁枯枝老树,分外好看,然而夜幕降临,乌鸦啼鸣,眼前平添一股萧条之气。
因京城里的风雪比山海关冷硬,李三带着长工安置好骡车,将骡子送到棚里,添了食水,叫两个长工回去,嘱咐道:“回去先叫你们家里熬两碗姜汤驱寒。”
答应一声,两个长工径自去了。
李三将行李和年货东西搬进库房,锁好,只拿着在山海关买的几张皮子和药材到老母亲房中去,道:“娘,我在关外挑了些上等人参和鹿茸等补品,你收着,明儿请个大夫来把药配上,咱们好好吃几年就好了。皮子做两件冬衣穿,比棉袄暖和。”
李母坐起身,披着青布面羊皮暖袄,侧身拿簪子挑了挑灯芯,屋里登时亮堂了些,问道:“怎么这回出门费了这么些时候?出了什么事?”
问话之时,脸上一片担忧。
李三低头道:“我在四叔那边又见到那位姑娘了。”
李母半日才想起李三说起过的大户丫鬟,眼里不禁闪过一丝诧异,道:“我记得你说是荣国府的丫鬟,怎么在你四叔那里见到了?我早说了,那样的人家,管事尚且如此,丫鬟有什么好?你不过见她长得标致些就动了心,你知道她的品性如何?手段如何?活计如何?你样样都不知道,只知道长得好,我是不答应娶进来当神仙供着。”
对于荣国府,李母心中深恶痛绝。
周瑞连同村长里正见她年老病弱,儿子不在家,便倚势霸占他们家的良田,她一辈子苦惯了,儿子好容易挣下这么一副家业,还等着娶媳妇呢,死也不肯让人霸占,不想他们推搡间使得她撞破了头,等醒来,五十亩良田已经是别人的了。
听说,是在她昏迷时,里正媳妇强拿着她手指画的押,去衙门过了户。
她青年守寡,陪嫁过来的十几亩地全靠她一人打理,虽无法送儿子读书识字,却也足够丰衣足食,熬到儿子能当家理事了,自己因为那些年的劳作亏了身子,只能静养,就那么一次推搡,伤了不说,病也重了,养了这么一年多还不曾痊愈,因此深恨荣国府,对于荣国府出来的丫鬟是头一个不满意,凭她再好,只出身荣国府这一条就足够她反对了。
而且,妻贤夫祸少,她自知命不长久,只想李三娶一个品格好有本事又贤惠的媳妇,品格好家风正,有本事能教子,又贤惠能和儿子好好过日子。
因此,李三只看重美貌,她是不同意的。
李三苦笑,道:“就是儿子想娶,人家还不肯应呢!不过她并不是荣国府的丫鬟,是荣国府亲戚家的丫鬟,她家姑娘是四叔府上主子的亲戚,不仅长得好,心地善,还识文断字,管家算账样样都好,就是嫁妆,也比咱们家业多呢!”
李母听了一怔,随即狐疑道:“你怎么知道她识文断字会管家算账?你几时打听的?”
李三道:“四叔和四婶说的。”
李母忙问明李管事夫妇说的字字句句,沉吟片刻,抬头道:“你四叔四婶说的是,你有什么好?人常说,齐大非偶,不说你先唐突造次,单是你只看重美貌,而不知品性就仓促倾慕,就让别人觉得你只是好色之徒了。”
李三嘟囔一声,不服气地道:“天底下有几个不喜欢美貌的?要是丑女在眼前,看都不看一眼,如何去打听品性为人?反而是美人跟前,才有心思去打探,继而了解其为人品性。”
他就是想娶一个能一眼看中意的标致媳妇,而且财主家的小姐他也见过,比雪雁长得还好呢,浑砷光宝气的,他不也没动心?
李母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却拿他少年心性无法。
儿子说的有道理,选媳妇当然要选模样周正的,继而再打听为人品性,这样子孙以后才生得好看,长得丑品性再好李母也不会答应,倒不是看不起,只是因为听说科举取士容貌也要算进去,长得丑的或是残次的读书人都不能出仕。
李家祖上出过秀才,就是李三的父亲,李母当初深慕秀才清名嫁过来,结果后悔莫及,她见识到了秀才面上的风光,底下的捉襟见肘,只知寒窗苦读,不知地里劳作,生怕污了自己秀才的贵手,平常还要请客吃酒联床夜话说诗,李家留下来百八十亩地都被李秀才败光了,若不是李母一力强撑,靠着陪嫁的十几亩地过活,只怕早跟着李秀才饿死了,所以李母没有在家境起色后送儿子去读书识字,当然那时也出了一些事故,就算想去也不成。
如今,李母深切地希望子孙有为,但必须是有养家糊口的本事才能去读书科举,她想给儿子娶一个有见识的媳妇,管着她的儿孙,不能因为读书人清贵就看不起庄稼人,不肯劳作只知读书,一读就是几十年,那样还不如早早在家种地。
李母掏心掏肺地把想法都告诉李三,嘱咐他一定要按着这个找媳妇,不能只看美貌。
李三听完,沉默半日方道:“雪雁姑娘好得很,很有本事很有见识,娘见了,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可惜人家偏偏看不中儿子呢!”
虽然桑母和林姑娘只说等几年再说,可是他却明白这是婉拒之意。
四叔叫他不要死缠烂打,可是他好容易看中了一个媳妇,着实不想放弃,人常说水滴石穿,不知道他如此,日后能不能讨得佳人芳心。
李母苦笑道:“这也难怪。咱们家虽有这些家业,大户人家的小姐咱们不能痴心妄想,门不当户不对,小户殷实之家却又不会让女孩儿读书识字,就是村西头秀才老爷家的小姐都不读书,财主家的小姐也大字不识一个呢,正经读书明理管家算账的女孩子,就算是一个丫鬟,也是有见识的,哪里看得中你这么个粗人,原是我强求了。”
李三沉声道:“娘,我想请个先生来教我读书,不为科举,只想着认得几个字,以后看契约算账都不会被人蒙骗,你道可好?”
李母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点头道:“这样也好,你过年才十八岁,虽然在乡下娶亲是晚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等几年,你好好读几本书,认得些字,长些见识,多些底气,说不定还有机会达成所愿。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一定要仔仔细细地打听清楚了人家姑娘的为人,若是个调三窝四的媳妇,甭管她如何标致如何博学,我都不应的。”
李三大喜过望,道:“娘放心,我虽爱慕其美貌,却也在意品性呢,若不是动了心,我也不会去打听,明儿我仔细打听打听,倘或不好,我自己就先不答应。”
李母忍不住又嘱咐道:“倘若人家不愿意,你千万不可强求。”
李三嗯了一声,正色道:“娘,我给自己三五年的时间,趁着这几年我读书认字攒些家业,若是到时候人家姑娘还不愿意,我就放弃。”
李母估算了一下,五年后儿子二十三岁,倒也不晚,若真是个好姑娘,略等几年也值得,若是不应,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想了想,李母便点头答应了儿子的打算,看着炕头儿子拿来的贵重人参补品,她心中唯愿自己能养好身子,看着儿子成家立业。
李三见了,忙把匣子打开送到母亲跟前,道:“京城里人参贵得很,簪挺粗细二三十两银子都买不得一两,关外倒便宜,瞧这几支人参,野山参呢,统共才花了三十两银子。”
李母十分欣慰,点头道:“明儿就请大夫来配药。”
次日一大早,雪积极厚,李三仍是重金去请大夫,亲自驾车接来,为母亲诊脉配药。
与此同时,周家打发人给周鸿送信的人也启程了。
周家的信送到山海关的时候,关外正在经历一场血战,城中民众人心惶惶,好几年没有经历过大战事了,去年不过就是几股鞑子骚扰边境,今年动静竟是大了好些,前几日一万精兵偷袭被周鸿发现,好在他早已有所预备,领兵迎战,身先士卒地冲进战场,打得敌军落花流水,今日又有人设伏,仍由周鸿带兵出战。
桑隆年纪老了不大上战场,怕自己成为年轻将领的累赘,不利于战事,遂重用麾下壮年和青年将领,兼之有心磨练周鸿,在有必胜把握之时,便派遣他去。
所谓打仗,可不是什么面对面的比武厮杀,打不过了久鸣金,他们现在是双方兵士各自隐没于山林之中,以山林为屏障,或是设伏,或是截流,或是包抄,或是只守不攻,总而言之,神出鬼没,兵法军计层出不穷,绝非一马平川的两军对垒。
雪雁并没有出门,但是每每有来报说战事捷报与否,听得惊心动魄。
听着远远的杀戮之声,黛玉吓得小脸发白,桑母忙将她搂在怀里,一面拍着她的肩背,一面安慰道:“莫怕,莫怕,你伯父这么些年都熬过来了,比今儿大的战事不知经历了几百次,咱们必胜无疑。再说了,咱们虽然住在关外,不说他们打仗的地方离咱们百十里远,就是外面军营里,还有十万大军坐镇,防得滴水不漏。”
黛玉略略放心,随即疑惑道:“为何咱们不是住在关内城里,而是住在关外呢?”
当初抵达山海关时,不止黛玉,雪雁也有此疑问,他们是出了关城,然后住在关外的城镇之中,而非是关内,这样一来,可以说处境很危险,不如住在关内安全。
桑母淡淡一笑,道:“住在关内虽好,有关城长城抵御,退守逃走都容易,然而你伯父率领大部分大军驻扎在关外,就是为了安定民心,与关外的百姓共同进退,我身为妻子,当然要先住在外面,民心稳,兵士才不必担忧身后之乱。”
黛玉和雪雁听了,脸上不禁闪过一抹敬佩。
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外面说周家送消息过来,因前面起了战事,所以过来找桑母,桑家和周家虽然文武殊途,但是周大学士却是桑母和桑隆看着长大的,有几分交情。
桑母忙命人传进来,来的是个小厮,便隔着窗户问。
周家小厮十分担忧周鸿,却不好问,只能老老实实地把消息告诉桑母。
听他说旨意已下,婚事已定,特地过来告诉周鸿,桑母看着黛玉蓦地通红了脸,忍不住笑道:“阿弥陀佛,圣人的旨意这么快就下来了。我知道了,你先去歇息,等战事了了,我叫人送你去见鸿哥儿,告诉他。”说完,命人带小厮下去。
不等桑母说话,黛玉便站起身告退回房。
桑母知她害羞了,并不留她,只看着她的背影笑得合不拢嘴,暗暗为她欢喜不已,待得见到唯有雪雁没跟黛玉回去,不禁诧异道:“你怎么不跟上去服侍你们姑娘?”
雪雁笑道:“我有些事儿要请问太太的意思。”
随着旨意下来,雪雁终于放下了心,圣旨赐婚,这件婚事必成无疑。
桑母问是何事,雪雁踌躇了一下,眼睛往屋里丫鬟处一溜,桑母会意,便挥手叫人退下,只留雪雁在跟前,道:“什么事情你只管说,我和老太爷必然给你们姑娘做主。”
雪雁低声道:“就是我们姑娘的嫁妆如何预备。”
桑母敛起脸上的笑容,想了想,道:“自然该荣国府预备,他们拿了你们老爷那么多的东西,难道一副嫁妆都不给?世人都知道的事儿,不给你们姑娘嫁妆,终究过不去。”
对于荣国府侵占林家之财一事,大家心知肚明,财帛动人心,没有人会对这份巨大财物不在意,只要他们面上做得好,嫁妆预备得丰厚,黛玉出嫁时风风光光,别人纵然知道荣国府侵占了林家财物,却也不好说荣国府什么。
雪雁苦笑道:“虽说是嫁妆,大约也就是拿我们姑娘收着的东西充数。那三库房的东西,除了九万两银子,其余的值什么?四季衣裳二三十箱子,不说是几十年前的花样颜色了,就是光论尺寸,也不能给姑娘做嫁妆。家具倒是好木头,是太太留下来的陪嫁,他们不曾动,可是总得添些新家具,如今好木头难得,有钱没处买,何况还没钱呢。剩下几样琏二爷和琏二奶奶还回来的东西倒值几万两银子,可是古董书画稀罕,也就那么几件。”
能给黛玉做嫁妆的,也就是九万两银子和几件古董书画、头面首饰、家具庄田等等,东西不多,绫罗绸缎药品瓷器四季衣裳等等都得重新置办,珠宝首饰也得再打一批,要用动那九万两银子吗?那可不行,雪雁还想留给黛玉做压箱银子呢!
桑母上回虽然听她说过一回得的东西少,大多华而不实,但是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如今听她这么一说,登时吃惊道:“这么一算,你们姑娘收着的东西里光是你们太太的陪嫁东西就占了大半,除了这些,得的林家财物竟然还不到十万两银子?”
话音一落,桑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林家财物之多,外人心里都有数,也都等着看黛玉的嫁妆如何,荣国府如此行事,难道要把贾敏陪嫁之物当做是林家财物不成?这样一来,别人倒真会以为是林家的财物。
可是桑母知道底细,不免为黛玉感到几分不平。
雪雁点了点头,道:“算上太太的陪嫁和几位老太太的几件东西,加上九万两银子,统共不到二十万两,但是陪嫁东西却不能算在老爷留下的财物中。那九万两银子里有三万是老太太给的,五万是太太的梯己,大约林家的只给姑娘留下这么一万两银子。”
所以说黛玉得到的林家财物数目极少,连一成都没有,当初自己估算的三成,是算上了这些陪嫁之物,贾敏出嫁时乃是国公嫡女,十里红妆,嫁妆单子上就有五万两银子压箱。
顿了顿,雪雁又道:“除了这些,还有进京时老爷留给姑娘的几处庄子铺子,大约还值几万两银子,做姑娘的陪嫁十分体面,因当初老爷将其过到了姑娘名下,又把房契地契给了我收着,不知许了琏二爷什么好处,横竖琏二爷是没有把这些变卖。”
桑母用力拍了下桌子,眼中满是怒火,道:“这荣国府忒贪心不足了些!除了你们太太的陪嫁,哪怕留二三十万的东西,你们姑娘出嫁也好看!”
雪雁苦笑不已,他们怎么可能给黛玉留那么多银子东西?恐怕他们认为黛玉有这二十万的陪嫁就算是极体面了,不会管这些是林家的财物还是贾敏的陪嫁,毕竟他们家迎探惜三春出嫁的花费不过是一万两银子,与之相比,黛玉犹在天上云里。
桑母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东西,怕是要不回来了。”
雪雁点点头,道:“姑娘说,给了就收着,不给,就当没有了。”不管怎么说,荣国府抚养了黛玉这么多年,为了这些财物生嫌隙,不是黛玉为人。
而且这笔财物落到别人手里,都是一样下场,不过是看给黛玉留的多还是留的少。
桑母听了,暗暗瞅了她几眼,见她没有别的事情了,眼睛轻轻一闪,笑道:“你们姑娘说的是,你很不必费心了,横竖这些都有人做主呢!绫罗绸缎四季衣裳荣国府必定不能不给预备,你们还有好些皮子呢,名贵药材明儿我打发人在关外采买一批,这里比京城便宜些。你先回去,剩下的等老太爷回来,我问问,总得叫你们姑娘风风光光地出嫁。”
雪雁躬身应是。
她回到屋里,黛玉正在伏着炕桌写字,见她回来,遂抬头道:“跟伯母说什么呢?”
雪雁脱了鞋子上炕,笑道:“说姑娘的嫁妆。”
黛玉放下笔,脸上只是一红,随即沉默不语。
半日,将屋内诸人都遣出去,黛玉方道:“那些,也够体面了。”
雪雁叹道:“虽说那些也够体面了,可是外面谁不是人精?看着这么些嫁妆,荣国府面上更不好看呢!只盼着他们为了颜面,再还些东西给姑娘。”
黛玉摇头一笑,她并不是很看重这些。
雪雁看着黛玉做的诗,忽而轻轻道:“姑娘,老爷留下的那么些东西,是在请期后给姑娘添在嫁妆里带过去呢,还是等姑娘成亲后由姑爷陪着去取回来?”
黛玉蓦地想起此事,沉吟道:“你的意思呢?”
雪雁道:“依照我的意思,当然是后者。别人都知道府里侵占了老爷留下来的家业,咱们呼喇巴喇地运出百万之财,不是告诉别人说老爷不信任老太太么?荣国府面上不好看不说,姑娘也容易引起旁人猜忌说老爷的不是,老爷能藏起百万巨财,必然能藏起别的东西。”到那时,黛玉必然有许多烦恼上身。因此,雪雁倾向于闷声发大财。
黛玉若真是赫赫扬扬带着百万之财出嫁,不免洗清了荣国府侵占家产之事,雪雁不希望如此,荣国府侵吞了百多万还想要好名声?而且于周家名声上不免有几分不好,她最明白何谓口诛笔伐,周鸿弃笔从戎,又娶绝户之女,谁知道他们嘴里能吣出什么来。
雪雁此时只是以防万一,她没有想到圣旨一下,京城里就有人说他们家发绝户财了。
关于她私藏的那一部分财物,林如海临终前叫她去过一趟,给她留了一条不会让人怀疑的后路,这一点林如海考虑得十分周全,雪雁十分敬服,他又特特嘱咐自己直到黛玉出嫁之前,请期之后方能拿出,以免拿出来早了又被人私下挪用。
雪雁不想如此行事,便宜了荣国府,但是,不添在黛玉的嫁妆里,而是婚后拿出来,东西没有过明路,终究算不得黛玉的嫁妆梯己,所以雪雁得问问黛玉的意思。
黛玉听了她的担忧,皱眉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女子一生,嫁妆是重中之重,一点儿都不能疏忽,黛玉虽然不在意荣国府还与不还,但是对于自己剩下的嫁妆还是很看重,她不想自己嫁到周家被人看不起。
雪雁思索半日,忽然拍手笑道:“姑娘,我有了,到时候就在嫁妆单子上添这么一笔,为‘陪嫁姑苏老宅一座并宅内物事若干’,可不是一句话就将东西形容进去了?到时候取了东西,咱们清点入册,都是姑娘的陪嫁。当然只姑爷知道便是,到那时如何光明正大的运回来,就是姑爷的事情了,我不信姑爷连这一点本事都没有。”
雪雁觉得自己方法不错,黛玉只是明面上嫁妆不是特别多,私底下一点都不少。
黛玉道:“你说的法子倒好,就如此办罢,横竖我不想把父亲留下的财物炫耀得人尽皆知。”说完,脸上不禁微微一红,暗暗埋怨雪雁促狭,还没嫁过去呢,就一口一个姑爷。可是不知为何,黛玉心里觉得甜甜的,满是期待。
雪雁了却此事,无所担忧,见状一笑,道:“那就等姑娘成亲之后交给姑娘,这样一来,我还能多陪姑娘一些日子,原本就答应老爷说,东西交到姑娘手里后方能离去。”
听她这么说,黛玉十分欢喜,虽然说要放雪雁出去,但是她却是极为不舍,若能因此而留雪雁多陪自己一些时日,倒是意外之喜。
笑意刚上眉头,忽听外面一阵喧哗。
黛玉忙走出卧室,隔着帘子问外面的丫头出了何事。
淡菊站在廊下,听声回道:“回姑娘话,是捷报,说是咱们姑爷打了胜仗。”方才她陪着黛玉在桑母房里,故知道了黛玉已被圣人赐婚给周鸿。
听到姑爷二字,黛玉顿时面红耳赤,啐了一口,复又回房,到底却放了心。
但是到底还是有些担忧,黛玉扯着雪雁道:“你去问问伤亡如何。”
雪雁一笑,去了。
外面来报信的是个年轻兵士,正在桑母房中回话,桑母年纪大了,不避讳见年轻人,见雪雁过来,便道:“你来得正好,一会子告诉你们姑娘,鸿哥儿受了伤,”
雪雁吃了一惊,忙问道:“姑爷的伤重不重?”
那兵士听雪雁称呼周鸿是姑爷,眼睛闪了闪,道:“几次大捷,有人自傲了些,故中了埋伏,亏得周都司及时出手,救了百十个兄弟,但是周都司是为了救下面的兄弟,左肩中了一箭,伤口极深,好在箭上无毒,又未伤筋动骨,军医已经把箭取出来了。”
雪雁微微放下心来,念了一声佛,又问伤亡如何。
那兵士见雪雁形容打扮不俗,又是周鸿未婚妻的丫鬟,且是桑家的人,看到桑母点头示意,方答道:“灭了对方三千人,擒了二千余俘虏,然而咱们阵亡七百余人,伤了一千余人,伤者暂且没有性命之危,但是重伤的约莫百多人,恐怕伤好之后就要退下去了。”
说到这里,那兵士的语气十分悲痛。
桑母听了叹道:“真算得上是捷报了,传到京城里,圣人必有赏赐。”
雪雁回来告诉黛玉,黛玉不禁一脸凄然,低声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可笑朝堂上文臣武将不对付,还嘲讽武将粗野。
雪雁听了这话,深有同感,但是若没有这些兵士保家卫国,天朝沦为鞑子的领地,反而是无数百姓遭殃,鞑子屠城手段之狠,史书记载极多,因此比起那些将领,兵士在她眼里更加值得尊重。
黛玉迟疑了一下,道:“他受了伤,我们要不要送些东西过去?”
雪雁笑道:“我早想好了,送些上等的伤药和补品,就用太太的名义,谁叫姑爷送的皮子也是送给太太的呢!”说完,不等黛玉接话,就过去找桑母,她们房里别的不多,药材补品多得是,都是上上等,送给周鸿让他记着黛玉的好处,更增一份情意。
桑母听了她的来意,不觉莞尔,一面命人送了伤药补品,有雪雁拿过来的,有桑家自己的,一面又叫送信的人一道过去,告知周鸿婚事已定的消息。
送信的人还没到营里,送捷报的兵士却先回来了。
他先去回桑隆的话,回完,忍不住看了在座的周鸿好几眼,他腿脚快,口齿伶俐,经常来往于桑家和营帐之间通报捷报消息,因此与桑家上下极熟,早知桑家有个亲戚姑娘住在这里,没想到居然是周都司的媳妇儿。丫鬟都跟天仙似的,想来姑娘更加美得不像话。
小兵士越想越是羡慕,瞅着周鸿的眼光不免就热切了些。
周鸿裸出半边膀子,缠着布条,隐约还透出些血迹,但是他性情刚毅,仍带伤同桑隆议事,察觉到小兵士的目光,抬头冷冷回视,唬得小兵士吓了一跳。
桑隆已与众人议完了军务,见状笑道:“詹小虎,你看周都司作甚?”
詹小虎摸了摸头,笑道:“俺都没听说周大人定亲的消息,怎么在元帅府上有个天仙似的丫鬟姐姐在老太太跟前叫周大人是姑爷呢?俺就是好奇。”
众人一听,除了桑隆外,不约而同地看向周鸿,道:“竟有此事?恭喜,恭喜。”
周鸿端坐依旧,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隐隐有几分欢喜,看来旨意是下来了,而且她们很满意,所以才会如此顺畅地开口称呼他。
桑隆哈哈大笑,拍案道:“当然有此事,鸿哥儿可是我的倍女婿!”
众人听了暗暗纳罕,忙都道贺。
周小虎趁机溜了出去,不多时,营帐里都知道周鸿定亲了的消息了。
周鸿不耐众人接二连三的打趣,便借伤口疼,径自回了营帐,可巧送药材补品和送信的一并到了,他站起来双手接了父母的书信,然后收了桑母送的药材,打发亲兵带二人下去歇息,看完信,长长吁了一口气,旨意已下,总算放心了。
周鸿想着如何回信,拿起笔意欲回信,忽一眼瞥见装药材补品的匣子不同,桑家的素来平平无奇,他见得多了,不以为意,倒有几个掐丝锦盒十分精致,没有见过。
周鸿心中一动,起身打开,里头俱是上等的东西,有伤药,有补品,十分齐全。
静静看了半日,周鸿扬声叫亲兵过来将掐丝锦盒里的东西拿去熬了送来。
桑隆此时也见了送药过来的家人,闻得送了不少东西给周鸿,便心里有了底儿,待得出帐见周鸿的亲兵捧着锦盒里的东西去熬炖,顿时会心一笑,黛玉素来讲究,那些精致的匣子也只黛玉房里有。
又过了几日,周鸿伤略痊,战事初歇,桑隆风尘仆仆地赶回家。
黛玉等人忙过来贺他大捷。
桑隆同桑母、黛玉一处吃了饭,因战事当前,并没有喝酒。
饭后吃茶说闲话时,桑隆假作不经意地道:“鸿哥儿已经大好了,上回送的补品,什么桂圆、红枣、核桃的,我见他日日都叫人熬了吃呢。”
被他一打趣,黛玉不觉飞红了脸,低头不语。
桑母嗔了他一眼,道:“在玉儿跟前说这些做什么?天色已经晚了,快些歇息正经。”
又叫雪雁陪着黛玉回房,黛玉忙不迭地告退。
等黛玉离去后,桑母瞪了桑隆一眼,同他一起回房,叫丫鬟上来服侍他更衣洗脚,收拾妥当,桑母放下帐子,将那日雪雁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桑隆皱眉道:“荣国府做人不地道,太贪婪了些,若是留个二三十万给玉儿也就罢了,偏十万两都不到,真真叫人不知道如何说了!玉儿不想着这些东西也好,若因这些和荣国府生出不是来,人家只会说她忘恩负义。”
桑母叹道:“我也这么说呢,只是终究有些薄,嫁到周家未免底气不足。”
桑隆道:“玉儿的嫁妆不必愁,如海给她留了一份呢!”
桑母吃了一惊,道:“给玉儿另外留了一份财物?我怎么没有听说?”
桑隆却是淡淡一笑,道:“这就是如海的心机手段了。他只有玉儿一点骨血,既知道了荣国府人心难测,怎能不给玉儿留一条后路?他将后事料理得妥妥当当,写信给我说,这份财物连玉儿都不知道,等到玉儿出嫁时请我做主。”
如果雪雁在这里听了这些话,一定会吓出一身冷汗,好一个林如海,真真是老谋深算!
把她的卖身契交给了黛玉,却又把这件秘密告诉了桑隆,倘若黛玉拿着身契不能左右自己,那么桑家位高权重,桑隆出手,绝对能料理了她这么个小丫头。
桑隆知道那一半财物所在之处只有雪雁一人知道,连黛玉都不知,所以几次三番向妻子打听雪雁为人,平常时时留意,不得不说,林如海并没有托付错人,她对黛玉忠心耿耿不说,也十分沉得住气,直到此时黛玉婚事已定,她也依从如海的嘱咐,没有透露出一丝风声。
桑隆觉得林如海的嘱咐十分有理,只等着黛玉出嫁前雪雁的举动了。
这件事,桑隆藏在自己心中,除非他死在黛玉成婚之前,否则他不会告诉妻子。
桑母只当林如海把这份财物交给桑隆料理了,不知唯有雪雁知道,便笑道:“原先我还担忧玉儿的嫁妆不够体面,如今倒真不必费心了。不拘如海给玉儿留了多少,横竖比荣国府给她的多些,这样玉儿嫁过去,底气足,夫家也不会看轻她。”
桑隆感慨道:“如海呕心沥血,不过是为了玉儿能好过些罢了!”
桑母叹道:“可怜了如海一世英名,偏没个香火承继。”
桑隆亦为林如海可惜,却也无可奈何,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儿。与其子孙不肖,倒不如干干净净,还能保住一份清名。瞧瞧宁荣国府两家做的事儿,那样的子孙我宁可不要呢!”
桑母十分赞同。
桑隆问起荣国府是否来人送信,或者接黛玉回去,见桑母摇了摇头,桑隆便道:“周家的消息都送到了,荣国府倒没影儿?就算冰天雪地不好来接,好歹打发人送个信儿来叫玉儿知道,先预备小定时的针线才是。”
提起此事,桑母不免有几分烦恼,道:“正是呢,若是现在叫玉儿做针线,偏荣国府没来说,咱们不好越俎代庖,若不叫她做,等进了正月是动不得针线的。虽然咱们这样人家不在意女工好坏,可是出自玉儿之手的活计出现在文定之礼上,婆婆见了何等体面。”
桑隆沉吟半晌,断然道:“那就由你我做主,先叫玉儿把文定之礼时的针线做好。”
桑母想了想,点头同意了,道:“也好。”又笑道:“明儿把鸿哥儿的尺寸送过来,荷包还罢了,那一套衣裳得按着他的尺寸才好。”
桑隆回去后,果然打发人把周鸿的尺寸送了过来。
桑母拿给黛玉,黛玉又是一阵难为情,但是等桑母离开后,黛玉不免拿出料子来做。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昨天加更,所以今天晚了一个小时,昨天木有写完存稿,不好意思晚啦,明天依旧七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