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 02、这里的山林静悄悄 4

一条小河在绿色夹裹着褐色的群山峡谷中蜿蜒曲折静静地流淌着。

小河宽不过十余米，水深尚不及人的腰腹。站在河两岸连绵起伏的的小山包上，从那些不太高大的树丛的缝隙中，仅凭肉眼就可以透过清澈的、泛着萤光的水面，看见河床底部光滑圆润的山岩。

离小河河床不远处有一条丛林中的土石路面骡马小道。小路时而紧贴河岸，时而因河谷两侧平缓的坡地变成陡峭的绝壁，而不得不顺着山势绕上一个大弯，但隔了不久又从山前转回到小河岸边，始终都对小河不离不弃。

卡佤群山中的浓雾消散得晚。当懒洋洋的日头终于爬上蛮荒高原的天空，从头顶树梢的间隙将光线洒向林中小路时，静谧的茶马古道上，三个身穿解放军65式草绿色军装但其上没有军徽和领章，手握冲锋枪或机枪的青年军人，正汗涔涔朝着小河淌水的下游方向急急奔来。

三个年轻军人呈品字形的搜索阵型排列，年纪稍大的壮硕汉子提着一挺65班用机枪在前探路；两个娃娃模样的小兵紧随其后散开在小道的两侧，脸上挂满警惕地分别监视着身旁的密林和河谷，手指头已插进胸前打开保险的56冲的扳机孔内，做好了随时开枪射击的一切准备。

过了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镇后，骡马小道再一次离开了河岸。

顺着脚下的山势，前面探路的汉子沿小道爬上河边这座山包的一道缓坡后，半蹲着身体转头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身后紧随的俩战士停下脚步原地休息，然后独自一人离开路基走向山体的那道峭壁。将机枪背上肩膀后，他手足并用动作很敏捷地攀爬上小山包的顶部，并蹲在草丛中举起了胸前的望远镜，朝小河下游方向眺望起来。

背靠背盘腿坐在路边稍息的俩小战士，将手里一直紧握着的枪械斜靠在肩膀上，随意用袖管擦擦头上的汗水，掏出水壶猛灌一气后，开始很松弛地嘴里瞎聊起来。

“苏岩，你是跟着副连长好几年的老兵了，我咋听见有人喊连长是李不平啊？我看他刚才爬那陡坎的动作，只怕比我这正经的山里人腿脚还利索，为什么就落下个走路不平这么难听的外号呢？难道连长以前真是瘸子？”

年纪小些，脸孔黑?、嘴唇厚厚，身材瘦小如豆芽菜的佤族小战士艾佬，看着他的副连长肇辄攀爬峭壁时矫捷飘洒的动作，带着迷惘难以置信地询问同伴道。

“喊班长。不懂得部队的规矩吗？战场上必须谨守上下级关系。出了你家那个吊脚楼的板门以后，你就不再是老百姓，不能没大没小乱喊人。”

苏岩板起脸用他那带果敢腔的云南官话朝同伴训斥了一句。

“呸。装啥老兵油子，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天。再说你不就是副连长的通讯员嘛，啥时候就整成了班长？”

艾佬有些不服气地翻翻白眼，很不以为然地朝地上吐口唾沫顶撞到。

作为819组织的警通连战士，他虽然是第一次单独跟随副连长肇辄出任务，但好歹也随同其他连队干部，到解放区的乡下收购过几回大烟，也往敌占区边缘搞过几次特货的武装押运。

“连长的通讯员只要下连队最小就是班长，搞得不好放个排长也有可能。咱们章处说了，现在连队所有的事儿都是连长一手张罗，他功勋卓著、劳苦功高，再不重用提拔就显得咱人民军有些赏罚不明了。现在连里的俩主要领导不是不肯回部队嘛，我估计呀，等明年开年后副连长就会升连长，到那时我就得下连队了。或许我看在咱俩交情好的份上，我还会推荐你接替我当这个通讯员呢，现在让你提前喊一声班长，这不是便宜你吗？”

“我能不能当连长的通讯员，那得领导推荐和组织审查，这也是你一个小兵可以决定的？”

对于做肇辄的通讯员，艾佬心里早已千肯万肯了。但心里服软了嘴上依旧不肯服软。他和苏岩俩作为同屋的伙伴，彼此向来如此。

“那也说不准。咱们人民军里现在就这样，能力不重要，战功也不算啥，但提拔干部一定得是自家人。咱就是李连长的自家人。要不要你从今天开始就学着伺候一下我这个领导和前任？”

苏岩得意洋洋调侃艾佬道。

“人小鬼大，班长还没当上，臭架子倒是摆起来了。不就是问了你一个小问题嘛，哪有蹦出来这么多的讲究。你再这样，以后你找我说话我也不搭理你了。”

以前都是一样的身份，一转眼同屋就要成为自己见面必须敬礼喊“报告”的领导，苏岩的话让艾佬心底顿时有些不平，于是气鼓鼓地唠叨着。

苏岩也就是想在和他同屋的娃娃兵艾佬面前摆摆老兵的谱，享受一下他的崇敬和羡慕。见自己的话没有达到预期目的，还招惹得艾佬有些较真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岔开话头道：

“你是去年年底班麻果战役后扩军才入伍的是吧？那我告诉你吧，副连长以前走路时身体确实有些摇晃，但也没中国知青说的那样夸张。不过去年回国了一趟，是去瞧他九谷战役时受伤的那条伤腿上的老毛病，据说还是咱们保卫处章处长亲自出面，为他去中央财政部的郑部长那里争取来的机会。结果嘛，从昆明回来以后他的两腿就都看不出有毛病了，而且似乎比我们这些正常人的腿脚还灵便好使。”

“九谷在哪里啊？我咋没听说有这场战役？”

“嗨，连这个也不知道？那不就是咱们的棒赛口岸嘛，和中国瑞丽的畹町镇隔着一条几步宽的小河岔。河两边的人家晒衣服，假如你把晒衣服的竹竿从中国伸出来，另一端就直接搁在了咱缅甸这边的窗口上。你要是站在河边做一个原地跳，那你保准就可以出国了。告诉你呀，实际以前俩镇子就是同一个镇，只不过中缅划界以后才分为两边的。咱们解放区这边历来把九谷称为小延安，那就是咱们历来最坚固稳定的大后方。”

“老缅兵真是厉害啊！连小延安棒赛也敢打，他们是不是有些犯傻？难道不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咱们中国老大哥？”

“缅甸的蒋该死奈温才不傻呢，他每次和人民军动手总是挑选在关键的节骨眼上。上次就是趁着咱们世界革命的伟大领袖**逝世，老大哥那边顾不上这边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才趁机动的手；这次反动派妄图偷袭咱们红色都邦桑也是这样的情况。我可告诉你呀，九谷战役可是人民军自组建以来，除最初那次42天血战滚弄，想突破萨尔温江第一大渡口西进未能成功，并差一点被老缅兵包饺子以外，此后好些年中所吃的最大的一次亏，也是反动派在整个中缅边境咱们解放区地盘上拿下的第二座口岸。至于原来的木姐口岸嘛，那是咱们故意放水让反动派占据的。毕竟老大哥那边表面上还要和反动的奈温政府保持接触，还要讲和平共处和睦邻友好，否则咱们这里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喂喂，咋越扯越远了！我可不懂这些玩意，也没问你这个。”苏岩的卖弄被艾佬无情地打断了。

“那你到底要问啥？”

苏岩有些悻悻地问道。

“就想问问副连长的腿是否真的在九谷战役受过伤。”

“那还能有假？”

“我看副连长压根就不瘸嘛。哪有治疗受伤的右腿，把左腿的老伤也一并治好的道理？我就从没听说世界上有这样的事儿。”

“哎呀，和你个新兵蛋子说不清，连长是趁那个机会，把原来受过伤的腿一起治了。嗨，你那叫孤陋…啥的。再说了，谁说连长腿瘸了？那是他们北边过来的那些人故意这样污蔑连长的。因为咱连长虽然也是北边来的，但是总和他们那些人尿不到一壶，有些人觉得他是假清高，所以心底不痛快才故意恶心人，私下嘲笑连长走路时路不平的。谁敢当面这样叫，我保准撕烂他的狗嘴。”

“是啊，他们那些北边过来的读书人，和咱们这边人确实有些不一样，连骂人都是绕着弯的。你要是不可着劲的去想，还真弄不明白他们的话到底啥意思。咱们这边是叫那些人啥…啥青的是不？”

“知青，也就是知识青年的意思。都是十年前偷越边境过来尽国际主义义务，支援世界革命，帮我们打老缅反动派的读书人。据说以前3o3那边整整一个营全部都是这样的知青，打滚弄那一场硬战下来一家伙死了不少。其他部队也很多的。就拿咱们北佤这边4o4起家的685部队来说，前后起码也有几百人。不过此后战死的战死，回国的回国，目前剩下的大概也就几十来号人，全部都是咱部队和地方上的各级领导。”

“既然都是一个地方过来的老乡，那为啥连长不和他们扎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