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居然说咱们是破落勋家子弟,有什么了不起!能打仗的那是河间王,是英国公,两个没上过战场的小子有什么可神气的,不就是仗着自己姓张么!”
房陵虽说是国子监的监生,平日里在人前常常会一幅读书人的模样,说话慢条斯理,可一旦发起火来,那种出身武家的暴烈脾气立刻占据了上风。
还不等张斌张瑾兄弟俩走出这个院子,他就火冒三丈地大骂了起来。倒是孙翰想到房家的伯爵爵位早就没了,死活拉住了骂骂咧咧的房陵,张斌张瑾不知碍于什么也不曾回转来,这事情方才没有进一步闹大。
那个男装丫头瞧见起初飞扬跋扈进去的一群人这会儿都灰溜溜跑了,心里甭提多解气了。然而,她却着实不明白英国公家的两个骄纵侄儿和张越这伙人有什么相干,只觉得张越和房陵一前一后骂的那些话极是痛快,此时也忍不住拍手叫好。再想想张越先头的好心提醒,她更觉得这拨人颇为顺眼,于是便上前和那知客僧嘀嘀咕咕了起来。
对于张斌张瑾的敌意,张越颇觉得可笑——这英国公爵位固然是稀罕,但那也得看顶着这个爵位的人是谁。倘若是张辅这样的宿将重臣,那么自然是有权有势,可若是由某个后辈承袭了,那不过就是朝廷上一根有名无实的桩子,只是摆设而已,真以为谁都那么目光短浅?
“喂,喂!”
乍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嚷嚷,张越便扭过了头,见是那个小丫头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便干咳了一声问道:“姑娘有什么事么?”
“别姑娘长姑娘短的,没看见我这声装扮么?叫我小五就好,老和尚和我家公子也是这么叫的。”说话间,她的双颊上便露出了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看起来煞是可爱,“我刚刚听小和尚说,你们也想见里头的老和尚是不是?”
张越还没来得及回答,刚刚一直闷声不说话的万世节就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连声答应道:“没错没错,我等仰慕姚少师之名,听说他在栖霞寺,所以特意来拜见。”
小五看也不看万世节,倒是对双双上前来的房陵孙翰点了点头,这才对张越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姚少师姚少保,就知道里头有个老和尚。你刚刚提醒了我,又骂了那几个横行霸道的家伙,我倒是可以带你们进去,小和尚也已经答应了。不过,老和尚要是恼了,像刚刚赶那拨人似的赶你们出来,那可不关我的事。”
忽然之间有了转机,万世节自然是最高兴的那个人,而张越与房陵孙翰交换了一个眼色,倒是有些纳罕。只不过,眼下用不着追究这个小五为什么能领他们进去,反正个中详情也不关他们的事。跟着小五进精舍的时候,张越还稍稍停了停脚步瞟了一眼那知客僧,见他依旧犹如木头人似的站在那儿目不斜视,他只得耸耸肩回身往里走。
三月正是春笋生长旺盛的时节。萧瑟了一冬的竹子纷纷长出了嫩芽儿,地上更冒出了一截截的春笋,看上去长势颇为喜人。这片精舍正掩映在竹林之中,环境倒是幽雅。
那小五身上带着的酒葫芦和瓜果如今都交给房陵孙翰拿着,脚下自是飞快,熟门熟路疾冲进了当中那间屋子。
“老和尚,你要的酒和瓜果我都给你买来了……咦,这似乎不是刚刚那盘棋?老先生,你平日和公子下一盘都得两三个时辰,这会儿怎么三下五除二就下完了?是你棋力忽然见涨还是兵败如山倒?”
“小五,别胡说八道,这位是……”
“哈哈哈,我的棋力自然比不上你家主子,小丫头倒是没说错。不过,刚刚是我那小儿和你那主子对弈了一盘,他大败亏输了而已。对了,小丫头刚刚说酒和瓜果来了,我怎么没看见?”
“在外头呢!喂,喂,你们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赶紧把酒和瓜果送进来!”
房陵孙翰对视苦笑,心想这回却是被人当成杂役了。而张越却总觉得里头那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仿佛在哪儿听过,可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来,只得暂时作罢。起初满脸兴奋的万世节这会儿却收敛了喜色,郑重地正了正衣冠,等房陵孙翰和张越先后过去,他才跟在了最后头。
四人一同进了门,只见宽敞的屋子中铺着木地板,壁上挂着两幅字,皆是几乎无法辨识的狂草。一旁立着四扇水墨画屏风,角落中是一张小几,最靠里的那堵墙前放着一张棋桌,一应摆设都流露出一股浓浓的唐风。
两个老者坐在棋桌两边的坐垫上,此时俱是抬起了头。棋桌一边的光头老者生着一双三角眼,满是皱纹的脸颇为丑陋,却是已经老态龙钟。另一边的老者则是五十出头的年纪,下颌一缕斑白的胡须,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一种凛然贵气来。
光头老者的身侧站了一个少年,贵气老人的身旁则是一个妙龄少女。两人都是背对众人而立,看不清头脸,只看那背影,大约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沿右面那堵墙却是站着八个肃手而立的黑衣汉子,虽说都是低头垂手,但那股彪悍气息根本掩藏不住。
房陵孙翰万世节都在打量那决计就是道衍的光头老者,张越却在看着另一边,越看越觉得那个安之若素的老者瞅着眼熟。当他终于想起那是何方神圣的时候,顺便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气势逼人的安阳王朱瞻塙会黯然而退。
那赫然是周王……永乐皇帝朱棣一母同胞的弟弟周王!也就是那个王府建在开封城,儿子封遍整个河南的周王朱橚。这论起辈分来,周王朱橚乃是安阳王朱瞻塙的叔祖,那小子见到了能不退避三舍?
张越还在那愣神的当口,原本立在道衍旁边的那少年却转过身,见到有外人便皱起了眉头,对一边悄悄吐舌头的小五斥道:“小五,你又给大师找麻烦!怎么把外人领了进来?”
“我一个老得走不动路的老和尚,今天却接二连三有客来访,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说话间,手拿黑子的道衍却抬起了头,那双三角眼在来人脸上一晃,看清了四个人之后却微微一愣。他平生记性极好,这会儿已经认出房陵和孙翰,旋即便明白他们和先头的安阳王朱瞻塙一行并没有什么关联。只是他如今形同半隐,着实不想和朝中权贵人家再有关联,于是便皱起了眉头。
周王朱橚此时也丢下棋子恼怒地站了起来,正想出口呵斥的时候却瞧见了张越,觉得眼熟便多看了两眼,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于是便在那里攒眉苦思。
这时候,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房陵赶紧陪笑道:“少师,我只是听说您住在栖霞寺,所以一时多嘴和友人提了一句,谁知道他们说心存仰慕一定要过来打扰,我只好带他们来了。小孙您应该是认识的,这位是福建万世节万兄,这位是英国公的堂侄张越张元节……”
不等房陵把话说完,小五就惊呼了一声:“他就是张越?”
一瞬间,张越只觉得面前那两老两少全都死死盯着自己。道衍是好奇,周王朱橚是恍然大悟,而那道衍身边转过身来的清秀少年是满脸诧异,周王朱橚边上的那个少女则是面露促狭。一时间他真正糊涂纳闷了,难道他就真的那么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