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重阳无雨看十三,十三无雨一冬干。一个热热闹闹登高赏菊插茱萸食重阳糕,却偏生不曾下雨的九九重阳之后,百姓们少不了翘首盼望着九月十三。毕竟,京城中等以上的人家往往都在京畿附近有一亩三分地,这要是冬天不下雪,那一冬的干旱下来,来年的收成就全都泡汤了。指望着老天爷开眼的同时,街头巷尾也不乏某些议论。
想弘治爷最后那几个月,这京城旱得和什么似的,好容易才下了雨,偏生那位仁厚的弘治天子又撒手去了;小皇帝登基之后,老天爷又仿佛在悼念逝去的那位天子,一直yīn雨连绵没个消停,可从中秋节过后,却又一丝雨都没了。这种异兆再加上民俪某些隐晦的流言,自然引来了一些叹息。尤其是当西四牌楼再次挂出了秋决的杀人牌子时,一时议论更甚。
“这先帝爷才刚去,不是大赦天下了么,怎么今年秋决又得杀人?”
“谁让皇上年轻……年轻不免就气盛,可这杀人太多了阳气太盛,只怕更不会下雨了!”
“噤声噤声,天家的事也是你们混说一气的?你们知不知道,今天杀的人里头,就有一个是之前擅入东安门瞎说一气认什么皇亲的!”
随着西四牌楼街口戒严,围观杀人的百姓之中,这些议论自是渐渐止息了,顶多便是一二窃窃sī语。秋冬决囚原本就是自古而来的制度,这一日处决的囚犯有连杀数人的巨盗,有伙同jiān夫杀夫的yínfù,还有串通jiān徒谋杀主人的刁仆……一个个全都是刑部尚书焦芳连日里在和屠勋斗法之外,好容易挑出来的…都有该杀的道理。而且,尽管告示牌子早早放出去了,今天他仍是吩咐刑部书吏高声将各人罪由在百姓面前一一诵读,一面听一面斜睨着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以及大理寺和锦衣卫派来的人。
长长的罪名诵读完毕后,日晷上的时辰已经差不多了,焦芳看了看另外那三个人,见他们尽皆无话,他早就想尽快了结了从去岁拖到今年…接连闹了两回从冒认皇亲到妖言huò众的郑旺之案,给自己腾出手来联络李东阳刘大夏等谋划另外一件大事,因而便迅速从面前的签筒中掣了一支决签来。随着那一支红头签啪的一声落地,一旁早有皂隶高喝了一声。
“时辰已到,行刑!”
随着这一声,早已预备好的刽子手们自是纷纷提刀上前,死囚背后的犯由牌被一一抽出丢在了地上,随着那一柄柄雪亮的鬼头大刀高高掣起…人群中一时竟是死一般的静寂。间或有一声小儿咳嗽,也立刻被大人死死捂了下去。
当那七八把大刀猛然之间落下的时候,随着或重或轻的惨哼和叫嚷,那一道道血光在阳光底下格外刺眼,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些百姓,甚至还有身上溅了几滴鲜血的。可即便如此…他们却没有半分骇怕,反而争先恐后往前头靠去。而刚刚安静的人群之中,也不时传来了小孩子哇哇的啼哭声。
决囚yīn气重,可大中午的再加上众多朝廷高官在场,民间都传闻说这个时候阳气远远压下了yīn气,若是有小儿失hún并阳虚等病,现场看了便能够有所好转,再加上难能的消遣,因而每逢杀人…西四牌楼都是水泄不通。而这会儿临街各处楼面的二楼雅座上…那些特意包下好位置的有钱人家见人都杀完了,早有人快速关上窗户,免得血气味道冲上来。只有靠近阜成门大街北边广济寺那一头的一处饭庄二楼雅座上,那两扇窗户依旧敞开着。
“母后…您看,人都杀了!”
朱厚照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杀人,尽管人头落地的时候,他免不了一颗心猛地跳了几下,可转瞬就过去了,心里反而兴奋得很,拉着张太后又笑嘻嘻地说道,“儿臣早说了,不会放过这些妖言huò众的东西!那个焦芳也比闵识趣多了,朕让他杀人他就杀人,干净利落,动作还快,那个擅闯东安门胡说八道的王玺,还有和他有涉的西厂查出来的那几个人,这次一股脑儿全都杀了,朕倒要看看,谁还敢编排朕不是母后生的!”
重阳节那天朱厚照陪着自己去宫城玄武门外的万岁山登高看日出,接着又闹腾了一出彩衣娱亲的戏码,张太后之前心里郁积的那一丁点弟弟侄儿被拘的郁闷,也就跟着无影无踪了。此时此刻,见朱厚照前头还自称儿臣,紧跟着便lù出了几分帝王的威势来,她不免又是欢喜又是感伤,拉着儿子的手便不舍得放下。
“厚照,你真是长大了!”
“那当然,不长大怎么能接下父皇交给儿臣的任务,保护好母后?朱厚照一tǐngxiōng膛,见张太后眼睛一红,旋即竟是别过了头去他不禁愣住了,随即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找着帕子。好容易把那皱巴巴的一块东西递过去,他不免有些讪讪的,“母后,都是儿臣不好,又勾起您伤心了。
“没事,是我眼mí了!”
张太后放下了手帕,又拉着朱厚照在身旁坐下,这才惘然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记得还是当初你父皇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带着我悄悄溜出宫去玩过。那会儿虽说上上下下都替我们瞒着,可终究是消息传到了太后和母后的耳朵里,害的你父皇都因为我受了一顿好训。这么多年,但凡出了什么事,都是他担待,就连你两个舅舅的事情,也都是他一肩扛着,如今想想,真是我对不起他………………”
见张太后说着说着又伤心了起来,朱厚照虽说也觉得两个舅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事尽给父皇和自己添乱,可他不得不下死力哄着张太后:“哪有的事,母后您和父皇是夫妻,夫妻本来就是应该互相担待,父皇一定会觉得能够帮您把娘家的事情处置好,是他这个丈夫该当的,要说他恨不得张家一天到晚出点事情,也好让母后看看他的能耐……”
横竖父皇就是在,也决计不会否认这些,更何况父皇如今不在,朱厚照自然是有意夸大其词,说到最后不知不觉就歪了。若要放在平时,张太后少不得要沉下脸教训儿子几句,可这会儿却只是面lù薄嗔。她终究才过三十五,这亦笑亦嗔的表情一路出来,尽管身穿那一身素白衣裳,可依旧是流lù出了相当的妩媚来,朱厚照竟是看得呆了一呆,随即就嘿然笑了。
“母后,您笑起来真动人!”
“该打!你这孩子,竟然连我也打趣了起来!”
母子俩在包厢中彼此打趣,一开始就执意留在门外的徐勋听着这动静,不禁舒了一口气,暗想事情发展到目前这态势,总算是大功告成。正当他盘算着终于把寿宁侯张鹤龄拉到了自己这一边,接下来就该顺势一手解决小丫头的事情时,他突然感到后头的门开了,慌忙侧身往旁边一闪,正好躲过了那只拍向自己肩膀的手。
朱厚照一巴掌拍了个空,随即忍不住多看了徐勋两眼,这才干咳道:“好好的让你留在屋子里看杀人,你竟然要守在外头………………母后要和你说话,快进来!”
太后和皇帝今日出来轻车简从,刨除锦衣卫和西厂暗地里布设的那些哨探之外,从内shì到护卫总共不到二十个人,刚刚避开的不止是徐勋,还有刘瑾和张永。此时此刻,刘瑾冲着徐勋丢了一个羡慕的眼神,见人随着小皇帝进去了,他这才换了个稍稍舒服一些的站姿。
谷大用是他的死党,丘聚和他交情也不错,这下东西两厂都相当于尽在他掌握。唯一遗憾的是,锦衣卫他暂时还插不上手去………………
徐勋当然不知道刘瑾正在那憧憬厂卫尽在掌握的风光,随着朱厚照进屋之后,他原待要行礼,可见张太后摆手止住了,他就只打了一个躬。然而,张太后一开口说出的那一番话,就一下子让他懵了。
“你这次帮了寿宁侯府解开困局,我本意是想给你寻一个门当户对的淑女,可之前那么多给你提亲的人,你都拒了,却还一心惦记着当年的沈氏,确实是重情重义。不如这样,厚照先前从此次应选的宫女中让高凤挑了八个伺候我,我又用不上这么多。她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二八年华青春正茂,我便赐两人给你。你堂堂建功立业的平北伯,身边没有一个女人,传出去不但惹闲话,而且还让人笑话,就连你爹也是。索xìng一个给你,一个给你爹。”
这时候,别说徐勋一下子傻眼,就连朱厚照也一并呆滞了。下一刻,小皇帝立时跳了起来:“那怎么行!那是我让高凤精挑细选送去服shì母后的,母后怎么能赐给了别人!”
“怎么不行?我身边的人都快百八十了,哪用得着这许多,更何况你对徐勋素来信赖,我没掌过眼的人赐了给他,谁知道xìng子品格如何?”说到这里,张太后就沉声说道,“不止是徐勋,就是你,若明年大婚,如今也得有人教引教引,人选我都给你挑好了!”
听到这里,徐勋忍不住朝小皇帝的看去,见朱厚照亦是往自己看了过来,那眼神中满是难兄难弟似的幽怨,他不禁头皮发麻。
PS:看到多了一个门派,这是啥米新奇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