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就比如演戏这一行,观众在电视里看演员演的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完全没有表演的痕迹,突然就觉得自己上自己也行了,但其实都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等真实践起来才发觉——演戏完全不是那回事——大老演小丑那是真的小丑,而普通人上去演,不用演,结结巴巴,表情僵硬,动作变形,上去就是小丑。
抽烟也是同理,大老抽烟悲春伤秋,青烟入肺腑,一吐万古愁,普通小青年学大老抽烟,蹲在地上自以为风流万种,结果就是被路边的大娘吐口水——什么二货街熘子。
作为演员,最重要的就是脱离自己本身的束缚,完全融入到角色之中,这样才会演谁像谁,这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积累起来的努力,不断试错的成本堆积。
正是因为这些不断失败下的积累,才能导致最终的蜕变——演谁像谁,那个角色就是过去的他自己。
丹生花枝明白这是羽弦稚生第一次演戏,同样也了解到,神绘灵也刚踏入演艺界不久,但这两个人第一次对戏所呈现出来的画面质感,着实让她感觉到了骨子里的惊撼。
常言道,演爱容易,演恨难。
羽弦稚生的颜值是神级,神绘灵的少女颜值放在娱乐圈里也是第一梯队,两个人的颜值都挑不出任何瑕疵,换做普通演员跟他们其中一位近距离贴脸看,高兴都来不及,为什么——因为真的很好看啊,感觉不爱都不忍不住了!
这种颜值与颜值的深情对视,哪怕对方是个木头人演员,也能憋出点爱意吧,反正是演戏,感情是虚假的也没关系。
可恨这种情感,是完全不一样的。
换句话说,实在不爱你也能憋一憋就过去了,眼泪掉不下来那就滴点眼药水凑合凑合,至于恨,你总不能找来个狂犬病给演员各咬上一口然后等发病的时候看他们俩龇牙咧嘴吧。
没开始对戏之前,丹生花枝是忐忑不安的。
可现在,绝了,真是绝了。
他们演的就好像......真的。
那种彼此痛恨对方,来自灵魂深处无可调节的矛盾,隔着一米之外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他们灵魂共鸣下所产生的恨痛纠葛,给人一种少说也当了几百年仇人的感觉。
樱姬公主和权助大人,被这俩给演活了。
很快,两个人分开,神绘灵的屁股紧挨着他的交叠起来的双腿,起来的时候头发披散着,卧在他身上卧久了,腿酸了一下,差点又坐了回去,她咬着牙,借用他的肩膀才勉强起身,软软地扑倒在一旁,眼眸里是黑色的毒焰。
羽弦稚生的胳膊打酸了,两只手无力地从她的腰肢处滑落,两人分开的时候,彼此的腿上都泛着湿润的潮气。
“怎么样?”丹生花枝转头问着春江导演。
春江传人点了点头:“挑不出毛病,完美的演技,完全突破了我的想象,辛苦两位了。”
不是为了恭维丹生花枝,他是真的叹服了。
日本演艺圈的竞争十分残酷,什么样的演员他都见过,这种演技倒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像今天这样随便组合的对戏,都能演出如此效果......他们两个才多大,加起来还没有一个老戏骨的岁数大,娱乐圈的门槛因为这俩的存在,已经越来越高了,往后演艺圈的门槛怕不是也会如此吧,想想是件好事啊。
而且,这两个人在演戏上的相性,好到爆炸。
放在《夺子之战》这部剧里,说不定他们俩在戏里的爱恨情仇,能够激起一大帮年轻观众的追剧**。
别说是年轻观众了,他自己作为一个中年大叔,也想多看看这种戏,那种介乎于虐恋又打的热火朝天......我的天,挑选好上佳的场景,拍出来该有多爽多凄美!一边流泪一边爽,顶级物哀啊!《源氏物语》第二!
怎么说呢,物哀之于东瀛,亦如风骨之于华夏。
春江传人对于物哀之美有着绝对的追求,不只是**上的美,还有一切艺术形态上所呈现出来的日本文化美感,比如人性。
在两人身上,他的确看到了这种美感。
不过在《夺子之战》的剧里,那是桥本小太郎和皇殿里的紫藤公主的戏份,神绘灵已经确定了要出演紫藤公主......真的要让羽弦稚生拿走男主演的戏份么,可自己的儿子怎么办?
出于导演本能的直觉,如果是春江夏树和神绘灵演这场戏......神绘灵应该是演不出这种突破天际的效果的。
春江传人摇摆不定了。
一方面是艺术追求,一方面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个都想要,可惜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不,等等,春江传人愣了愣,发觉自己钻牛角尖了。
刚才那戏的确惊艳,可光靠这一场也不能确定什么,这是一部剧,不是一小段歌舞伎,想当男主演需要的东西太多了,论别的,这少年就不一定有了,整体比下来说不定不如自己的儿子。
但机会还是要给他的,春江传人拿起文学剧本,朝着羽弦稚生的方向递了递:“你把剧本看一下,等会直接去摄影基地,稍后我们进行情景试戏,你要竞争的对象是我的儿子,不过不用顾虑我的面子,该怎么演就怎么演。”
羽弦稚生点了点头,不过他的腿被神绘灵给压麻了,暂时起不来身,所以丹生花枝帮忙递了过去。
这女人呜哀哀地扑了过去,心疼是真,趁机跟他贴贴也是真,抱着他的脑袋在自己的胸脯上蹭啊蹭:“羽宝,这个戏对你......原来这么重要么?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和妈妈我在一起演戏这么努力,居然能下此狠手。”
羽弦稚生面无表情,肩膀上仍流着血。
清晰的牙印,小小的,整整齐齐。
神绘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没人拥抱或者可怜她。
“别闹了,先带着两个人去后勤组包扎一下。”春江传人受不了丹生花枝那一副母性泛滥的蠢样,委婉提醒道。
“不用,我自己来。”异口同声。
视线再次接触。
“你再学我说话,我杀了你。”神绘灵咬牙切齿。
羽弦稚生没说话,冲着她竖起中指。
神绘灵又要扑过来咬他,被春江传人拦住了。
“好了,好了,不用入戏了。”他无比欣慰地感慨。
......
从对戏结束持续到中午的时间,羽弦稚生都在读《夺子之战》的剧本。
肩膀上的血迹用酒精洗去,接着涂上了甲紫药液,就是大家小时候受伤常用的那种紫色药水,最后缠上了绷带。
酒精进入伤口时蜇的很痛,他眉头微皱,没有叫疼。
如果是在雪子身边,哪怕是小伤小痛,他也会可怜地嗷嗷叫,但在别人面前,他从来都不会这样。
令他意外的是,神绘灵没有走,就在他被炉的对面,也在看剧本,时不时抬起头来,一脸幽恨地望着他。
她的脸颊捂着冰块,用来消肿。
看她那一副雌豹般蹲踞的架势,仿佛要死盯着羽弦稚生,打算随时找到他的破绽,好好把他压在身下痛打一顿来报仇。
‘你是屁股挨不够么?’羽弦稚生用眼神对话。
‘够胆你就来,弄死你’神绘灵也用眼神咆孝。
接着......两人低头看剧本。
暖和的被炉里,羽弦稚生伸长双腿,不小心碰到她的小脚。
神绘灵脸色骤变,仿佛碰到了恶心的青蛙卵,一眼瞪了过来。
羽弦稚生摆了摆手,没说道歉,也恶心地缩了回来。
接着......两人低头看剧本。
“要喝咖啡么,宝。”丹生花枝问。
“好啊,谢谢。”羽弦稚生说。
“要不要加糖块?”丹生花枝问。
“加一份。”
“我也要,加两份糖。”神绘灵头也不抬。
“我加三份。”羽弦稚生低头。
“四份。”
“我不加了。”羽弦稚生说。
“我......”神绘灵一愣,总不能是负的吧。
咖啡端来了,都没加糖,羽弦稚生小脸皱起,神绘灵呕出舌头。
接着......低头看剧本。
丹生花枝坐在被炉里的一侧,总觉得这两个小崽子,好奇妙。
得亏她在场看着,不然可能被炉都要被他俩给打翻。
那样的话就是——“我新买的被炉啊!”春江传人应该会这样咆孝。
“剧本里要是有不懂的问题,随时问我。”丹生花枝望着羽弦稚生被暖炉给照亮的,俊美红润的侧脸,布灵布灵的,总想rua一口在嘴里。
羽弦稚生说了声好。
不过并没有什么想问的,《夺子之战》的故事他看明白了。
故事发生在江户年间。
江户,是东京都,过去的旧称。
天正十八年,讨伐北条的小田原之战后,德川家康入封关东,以江户为居城,江户城开始繁荣起来。
从这之后,德川家康在江户开设了历时两百多年的德川幕府时代,社会被严格分为了四个阶层:武士、农民、手工业者和商人。
桥本家曾经,也是地位相对高贵的武士家。
后来由于小太郎的父亲桥本贵志死在战场,功劳被他的同僚强占,又反过来冤枉桥本贵志是德川家手下的叛将,因此整个家族都遭受到了流放。
姐姐被招入宫里沦为玩物,哥哥被破门而来的武士杀死,家族里唯独只剩下年仅十岁的小太郎和三十多岁的养母桥本一心。
在逃亡的过程中,桥本一心与小太郎在小茂田村失散。
江户城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分化为两个特色区域,其中一个是平民区,叫做小町,挎着篮子的女孩们走街串巷贩卖西洋舶来的的铁盒糖果,桥本夫人也在她们之中,只是她担心被武士们发现后玩弄,每次出门前都会用土灰涂脏脸颊,拼命遮掩自己的容貌。
如此度过了三年。
三年后的一天,有一次她去卖糖果,忽然在幕府家的一个女儿家里,听到了一个少年说话的声音,这声音无比熟悉,她怎么都无法忘记。
为了寻求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她作为佣人进入到了此家,逐渐接近那个少年,直到她确认了,那就是当年在逃亡中与她失散的小太郎。
而此时的小太郎,成为了幕府女儿家眼里的红人,他不仅会落语,能经常把貌美如花的少女们逗得哈哈大笑,还会表演歌舞伎,让她们拍手叫绝。
在他的三弦琴里,身穿华丽衣裳的少女们且歌且舞。
但没人真的会喜欢这种来历身份不明的贱民。
表演的时候,她们会把他当做有趣的人。
不表演的时候,他就像是一条狗,被那些女孩们给玩弄着,她们嚼碎糕点,丢进他的嘴里,吐在他的身上,让他咽下。
根据别的佣人所说,那个名为小太郎的少年,是夫人家三年前在歌舞伎所收养子,虽是养子,却没有把他当做养子来培养。
而是把相貌出众的他,丢给了女孩们。
这些女孩,下至将军家的女儿,上至本丸殿的公主,每天都会来到这里用他来寻欢取乐。
小太郎模样俊美,心态坚正,却沦为这一副凄惨的模样。
桥本夫人立下死誓,一定要把小太郎夺回到自己手里,不能再由他继续如此下去,侮辱桥本家,侮辱他父亲过去用汗血打下来的名望!
——夺子之战,由此打响!
当天夜里,她熘达到小太郎居住的小阁里。
母子相认,泪如泉涌。
桥本夫人打算连夜带着小太郎离开,去被他摇头拒绝。
“你怎会沦落至此,还不愿清醒点么!”桥本夫人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家族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小太郎凄惨一笑,说:“母亲,人都已经死了,家族也已经灭亡,哪里还有什么荣耀可言呢?”
就在桥本夫人万念俱灰时,忽然见到小太郎眼眸里阴狠毒辣的暗光。
他走到床边,按动床板上的机关,下面弹出一张无数线条牵扯成的巨大绘图,上面有着幕府家的每一个家族之间的关系,彼此势力的纠缠,这里面的许多关键人物用红圈标着,而已经打上叉的,意味着已经死亡。
“我要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剩。”他轻声说。
这几年来,他并没有忘记仇恨,而是卧薪尝胆,在桥本夫人在街头卖糖果的日复一日中,他游走于地下,同样为家人复仇而跟他联系在一起的旧时代武士,准备推翻幕府统治的浪人组织,遭受将军欺凌报仇不得而追随着他的侍女,一条条关系网,一次次生死危机,在桥本夫人所看不见的地方发生过了。
这些年来,他看清了人间疾苦,了解的百姓们的愿望。
并不是那些幕府的女儿们掌控了他,而是他在掌控这些女孩们。
平时的讨好扮狗,也是为了更好的从她们嘴里听到关于她们家族的消息,没人会觉得一个情报,会被她们豢养的狗记住。
很快,再过不了多久,紫藤公主就会亲自来,来看姐妹们口中的男犬。
然后是皇宫里相继的几位公主,也都会前来。
收网的时机,快要到了。
——《夺子之战》第二季,全面反攻篇,正式开幕!
《夺子之战》第一季的故事,便是从这里结束。
不得不说,真是断的一手好章。
老实说,羽弦稚生读到这里的时候,头皮也是一阵发麻。
首先来说,这个是文学剧本,虽说没有那么华丽的辞藻,可在丹生花枝的笔墨下,依然十分吸引人的注意力。
而且情绪渲染的十分到位。
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要插个眼TP过去化身腕豪给那几个无法无天的大小姐一个强手裂颅。
再说回,小太郎本身这个角色。
这是一个相貌俊美,心底善良,怜惜弱势群体的好少年。
但不仅仅是看他的表面。
在背地里,他还是权力的获得者,浪人组织的二把手。
那么如此看来,第二季的饰演难度,可以说是上涨了十倍不止。
第一季,由春江夏树来饰演的小太郎,隐忍,卧薪尝胆。
春江夏树只需要演出那种怂蛋的气质,以及面对女儿家们的可怜涎脸。
整个第一季,最帅的,就是最后一集的那句台词。
而第二季,是全面反攻篇。
势力铺垫完毕,怎么装逼酷炫怎么来,由于紫藤公主即将到来,还要演出一点怂样把她给骗过来。
大概就是——我是废物我是废物,然后转眼间屠你满门的气质。
双重人格的交替与演绎,善良与邪恶的交织。
这是一份蛮大的压力。
那种气质,不好演。
但如果能够演好,所带来的效果,将会震撼整个演艺界。
尤其是剧本开场的第一幕打仗戏,携带浪人大军反攻皇城,场景设置在京都天守战阁,群众参演人数高达八千九百多人,主演阵营皆为一线大牌明星,同时出列。
道具设置,阵仗,服道化,都是一等一的大气,不要命地砸钱。
这个开幕要是完美演绎,或许直接能上年度最佳镜头。
“过来吧,场景搭建好了,演员们也已就位,让羽弦少爷过来进行情景对戏。”春江传人走了进来,说道。
羽弦稚生点了点头,起身,跟在了春江导演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