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臣即是气海境,亦是通窍境,又或者两者都不是。
“外面如何了?”窍穴虚影消失,厉臣向着外边走去,当即将通窍的刹那,他的身体,他的魂魄都在渴望着,企图跻身更高境界,如果不是关键时刻,韩三友强行唤醒他,中止了破境,那天地雷劫就真要落下了。
韩三友笑道:“没事发生,有事的是木颂愿,他这次表现不错,如果不是他耗费了十年修为,拼了命维持阵法运转,早在雷手落下,洪节城就要死不少人了,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刺史府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
韩三友的语气很随便,在他口中,身为朝廷重臣,在雍州官场上说一不二的木颂愿仿佛就是一个孩子,然后这调皮捣蛋的孩子某天做了一件好事,让他觉得挺不错。
最要命的是厉臣居然不觉得奇怪,点头说道:“此事怪我,天劫一旦落下,死伤无数,不管有意无意,还是说有什么理由都掩饰不了我害死那些凡人的行径,而且天劫牵连因果之深,天蜀剑宗那边,境界越高就越不能出手,低了就挡不住了,所以木颂愿这件事干得不错。”
韩三友停顿了一下,直视厉臣,有些无奈说道:“最后是师尊出手,虽然不确定,但他好像认为应该是你在尝试破境。”
厉臣神色不改,语气平静道:“我想了一下,叫你师兄听别扭的。”
“不如我代师收徒,你改叫我师尊?”韩三友没好气道。
视线的前方,早已经没了厉臣的身影。
“那我宁愿拜入周长老的门下,既然都是要叫的,师姐总比师兄好听。”
韩三友顿时气结,他娘的,印象中这家伙就没喊过他几句师兄,对柳沨倒是一口一个师姐,喊得比谁都朗朗上口。
人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大堆烂摊子给自己收拾。
韩三友咒骂了几句,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取出一个薄薄本子,写了好些会,才慢慢离开密室,回到上边,站在门槛边上,望着那些神色阴森的甲士,没说什么,只是看向不远处那气势不凡的酒楼时,心想着那酒楼掌柜还不如自己,干脆就别开门了,占着茅坑不拉屎。
全城戒严,街道上空无一人,即便是晕倒的,也被拖到洪节衙验明身份,再送回家中,如虎似狼的甲士每家每户的搜查着可疑人物,任何蛛丝马迹都绝不放过。
这种时候,厉臣去了哪里呢?
他去了一处离着刺史府不远的寇府。
被上头革职的原骑军任将寇于休息家中,命令下得太快,甚至不给他任何安排部队的机会,面对那两座大山,他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生出,只能由着一口郁气卡在胸口,现在整个雍州官场,都在传是他企图陷害剑宗真人,然后嫁祸给刺史大人,前些天还有风声,说是他与任文宠私下交情甚好,恐怕同样与天魔有染。
整个寇府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人人惶恐不安,寇于作为家主,本应该出面安抚几句,但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书房,一手撑着下巴,愣愣无言的看着前方。
前些天门房染病,换了一位同样上了年纪的门房守门,厉臣来的时候,那位老人头靠在门旁,打着瞌睡,所以他很轻松就走进寇府,其实清醒不清醒都差不太多,老人注定会像外边那些蹲守在寇府外的眼线一眼,注意不到厉臣的存在,寇府不大,因为是家主出身军伍缘故,府内气氛十分安静,侍女言谈举止都会注意不发出声音,而且厉臣还发现一件事,偌大个寇府,居然只有不到五个侍女。
即便寒碜如严仲休的府邸,也有十余个面容清秀的侍女,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而这寇府比起前者,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厉臣的正前方,缓步走来一位捧着书本的儒生,他神色如常,正要从其身旁经过时,不料被那人轻声出口喊住。
“劳请停步,在下瞧得阁下面生,不知来寇府可是有事?”儒生及冠年纪,却没有那桀骜之气,向着厉臣作揖行礼,神色温和道。
厉臣缓缓道:“你就是寇于的儿子?”
闻言,儒生神色平静,轻轻点头,那双温和的眸子看向厉臣时,多出了一丝警惕,现在寇家正值多事之秋,由不得他不多注意一些,父亲辛苦领兵去后山搜寻,非但没有功劳,反而被剑宗真人打伤,很快被革除军职,家外一下子多了很多不该有的人在,如果不是父亲余威尚在,寇家早已经树倒猕猴散了。
“你父亲是我打伤的,而且你父亲的军职被革除,也与我有关。”厉臣神色平静,语气毫不客气,却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儒生久久无言,看向厉臣的眼神平静依旧,只是再也没了那一抹温和,他沉声说道:“那么敢问真人今日拜访寇家,是有何贵干?是要打算取我父亲人头,杀尽寇家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儒生看着厉臣,像是看着一柄惊人的剑,他不卑不亢地回答厉臣的问题,道:“如果是的话,有劳真人先把在下的头颅割下,天底下没有父亲死在儿子面前的道理,如果不是,真人便是我家中的头等贵客。”
“你不恨我?”
儒生说道:“既然恨不起不如不恨。”
厉臣打量儒生许久,问道:“把你名字告诉我。”
“寇万文。”
“你很不错!!”厉臣点点头,既然恨不起不如不恨,这个道理很简单很也容易理解,可能接受的人却不多,何况是一个注重人伦纲常的儒生,从儒生身边走过,厉臣径直向着书房而去,他的话轻飘飘落在身后的儒生耳中。
“……是后者。”
寇万文闻言,啪嗒的一声,被他揉皱的书本落在地上,他没有立刻捡起,而是看着前方那道身影,犹豫再三,没有选择跟上去。
穿过小院,厉臣微微皱眉,一步迈出时,已经出现在书房之中,里边的人似乎等了很久,对他的到来,没有露出任何的意外神色,躬身以示对剑宗真人的尊敬后,再无举措,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位拥有盛世美颜的男子。
“寇将军身体伤势如何?”厉臣神色温和地望着端坐在座椅上的寇于,手一翻,取出一瓶丹药,轻轻放在桌上,往前一推,笑道:“今日不请自来,说白了就是来讨将军的一顿骂,小小心意,还望笑纳,不然在下惶恐不安。”
寇于面无表情,只是眼中的讥讽意味越发浓郁,似乎在说,像你这种山上仙师,也会对我们这些低贱的凡人上心吗?都高高在上了,还要表现出一副众生平等,亲和友善的虚伪模样,累不累?真是比起婊子还要不如。
换做其他人,早就受不了寇于这眼神,一剑杀了了事,可厉臣不同,他吸收了诸多穿越者的记忆,虽然不完全认同那边世界的观念,但的的确确有被影响到,既然人人从山下走上去,又何必摆出一副看待蝼蚁的模样,厉臣笑着收回手,轻声道:“我知道那位大将军对你恩重如山,你又何必一根筋不愿答应我们的要求。”
寇于冷笑道:“我是大商朝的将领,不是你们谁身边的一条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果然我不适合劝说别人。”厉臣叹了叹,神色镇定,缓缓说道:“你可以不在意自己,但你就半点不在乎自己的家族了吗?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妻儿老小因为你而成为刑徒流民,遭受非人折磨的同时,忍受骂名吗?”
“我没记错的话,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害的。”寇于的呼吸开始急促,他的眼睛不停闪烁着凶光,一身血气动荡,他没有动手,哪怕现在他的行为已经称得上大不敬,只要他没出手,就算不上真正的大事,最多去刺史府治一个不敬之罪,远远谈不上祸及家人。
厉臣说道:“对的,因为这是我干的,所以我就来了,替你解围的同时,与你做一笔交易,虽然不能保证血赚,但至少不亏。”
“你只是想利用我罢了,若非如此,真人又何必低声下气来这。”
“难道你就忍心你的家人……”
“操……”
“难道你就忍心你的家人……”
“他娘的你能不能换一个?堂堂剑宗真人,张口闭口就拿别人家族威胁说事?”
“难不成你愿意看到你家族……”
一来二去,寇于给折腾得没了心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座椅上,无力地挥挥手,示意厉臣有屁快放,放完立刻滚蛋,厉臣的话很快说完,他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又反复揣摩思考了好一会,皱着眉头道:“就这?”
厉臣的交易内容很简单,就是全力支持他将五千轻骑建制,扩充到一万数目,除了兵员人数要寇于自己想办法招募外,战马数量,粮草辎重,以及资金补给,皆由厉臣独自一人承担,而寇于要做的,不过是在木颂愿倒台时,按兵不动,保护洪节城不受到攻击便可。
“对的。”厉臣笑了笑。
“既然都是拧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将军又何须见外对不,今日匆忙拜访,本就失了礼数,在下这就离去,改日再与左大人一同携礼拜访府邸,还望到时候将军莫要嫌弃。”
寇于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表示,但他还是起身送厉臣到书房门口,临走前,厉臣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将军,据说白拦楼的螃蟹是洪节城一绝,连那位巫校尉都赞口不绝,不知有无荣幸,挑个时间与将军一道去品尝一下。”
寇于深深看了厉臣一眼,平静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