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臣自嘲一笑道:“不必惊讶,这也只是我的推测,毕竟大商朝的统治,还是需要你们这些世家之族维持,而且那位年轻皇帝要做成此事,太难,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动摇国本。”
龚道之愣在原地。
厉臣缓缓摇头,从他身旁离开,朝着远方走去,而未走多远,又有一人出现,阻拦他的脚步,瞧清来者面容后,他不由得轻叹,无奈笑道:“大晚上的,一个个都很闲?”
“趁月散步,师兄好雅兴。”
完颜湫琴洗完身子没多久,一头秀发稍显湿润,在晚风的抚弄下,微微摆动,褪去朴素道袍,换上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她望着厉臣,在平静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难明的复杂。
厉臣摆摆手,说道:“我就闲得慌,谈不上什么雅兴,倒是你一副有话想和我说的样子。”
完颜湫琴抱拳深深一拜,低头说道:“还请师兄为我解惑。”
厉臣问道:“何事?”
完颜湫琴起身,神色复杂地望向厉臣,问道:“你为何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她发现她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青年。
相识之际,青年不过是剑宗一介外门执事,境界低微,却随口道出轩辕胜雪的来历,后来更是展现了不俗的武道修为,还借两人之手,插手雍州马政,介入两方庞然大物的斗争之中,谋算间,俨然一派宗师胸有成竹。
轩辕胜雪为之倾心,更是毫不掩饰对其的好感,她本以为青年会借此展现自己野心,没想到,他却畏如狼虎,退避三舍。
那时候的青年已是天行者,更是除一代老祖,剑宗有史以来第二位剑灵之体。
望着如耀眼星辰般崛起的青年,完颜湫琴逐渐明白,挚友为何会对一个看似徒有皮囊的外门执事动心的缘故,天蜀剑宗天行者,单凭这一身份就超越了她所认识的绝大部分宗族天骄,任何人与物都将在其面前黯淡,因为无力。
不知该是庆幸还是不幸,在认识青年前,她认识了另外一位天行者。
完颜湫琴认为,纵使青年有此身份以及与之相匹配的资质,也不见得是那人的对手。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时候,厉臣已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延霜山脉天君府邸一事,青年更是展现了其强悍实力。
以一己之力独战三大宗族天骄,并胜之。
这三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大宗世族重点培养的天骄。
即便如此,依旧败在其手中。
延霜山脉乱,天魔现。
青年因此沉寂三年,天下也安静了三年。
而等到天行大典举行,世间天骄齐聚云集,就连她那位师兄也不例外来到了雍州。
青年现身,一拜再拜,得一山两阁四剑峰认可,真正出现在世人眼中。
那时候的青年,已有傲视年轻一辈的资格。
众多天骄视其为炼金石,而青年却踩着他们,成就其无上威名。
最后的最后,曾在她心中,视为举世无敌的那人亦出手。
未分胜负,也见得青年强悍之处。
只谈这些而不说眼下青年一手营造的局面,青年早已不是她所能企及的存在。
溱水轩辕氏这些日来的沉默,便缘于此。
一位日后必然跻身五境之上的剑宗天行者,有资格让轩辕氏面对三宗三氏,甚至是其背后的皇族赵氏时,强硬地保持着沉默。
完颜湫琴不明白,青年为何要托严仲休向她说出那些话。
一个塞外没落王族之女,真的值得你那么做?
还是说你野心之大,只做高高在上的剑仙还不够,亦要高坐庙堂龙椅,享众生膜拜?
还是说世间好看女子,皆是你心上人,只图快意不谋利?
还是说……
厉臣双手负后,一双深邃的眼眸正视完颜湫琴,他看得到其中复杂的情绪,开口笑道:“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能让我为你做到这种地步?虽然我喜欢世间好看的女子,但也不至于失心疯到这种地步,当散财童子可不是我兴趣。”
完颜湫琴幽幽说道:“正是想不明白,才来求师兄解惑,不然我怎敢在这种时候来见师兄,给她知道的话,又得闹好一阵子。”
厉臣闻言,无奈一笑,说道:“反复无常,也着实太刁蛮任性。”
完颜湫琴似笑非笑地望着厉臣,说道:“听说师兄送了她一双平安牌,她甚是喜欢,平日无事,每每把玩,眉目间那份柔情,绕是我女子见了犹爱,我很想知道师兄是怎么把持住的。”
厉臣摇头不言,他沉默良久后,说道:“你能眼睁睁看着塞外戎族灭绝?”
完颜湫琴毫不犹豫说道:“不能。”
厉臣又说道:“宗主明确表示过宗门不过插手此事。”
完颜湫琴直勾勾地望着他,说道:“我有所耳闻。”
厉臣微微仰头,望向那一轮残月,视线偏移,落在漫天星辰上,笑道:“所以我是以个人名义帮你,权当是在做一笔投资,助你抵御商朝铁骑的同时,令你十年内跻身真婴境,作为报答,我需要你无条件答应我三个要求。”
完颜湫琴沉默良久,抬头问道:“哪三个要求?”
厉臣摇头笑道:“现在只说第一个要求。”
“请说。”
完颜湫琴带着疑惑听完了厉臣的第一个要求,先是一愣,最后大笑起来。
世间怎有这样奇男子。
这一刻的她,是真正的放下心中芥蒂。
完颜湫琴答应厉臣的要求,笑道:“没问题,但是你最先打造的三万甲,需要供应给我。”
厉臣点点头,道:“自然,不仅如此,但是这三万士卒,需要你族人亲自担任,雍州虽然加大了征兵募役,但是短时间凑出三万人还是太勉强,也不能当着朝廷的面吃相太难看。”
完颜湫琴见厉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于是坦言道:“塞外自古苦寒,我族生活千年乃至万年,又岂是能给一个数百年的新兴王朝折断尊严,所以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厉臣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我想推荐一人,做你军先锋大将。”
完颜湫琴眼光一亮,开口问道:“是谁?”
能被厉臣记住并开口推荐的,定然不是俗人。
厉臣神秘一笑,道:“李富贵。”
完颜湫琴伸了个懒腰,瞥了他一眼,说道:“没开玩笑?”
厉臣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却也不打算立刻讲明,只是说道:“你放心用便是。”
既然厉臣这么说,完颜湫琴只好按捺住性子应下。
厉臣伸出食指,指尖有一点灵光凝聚,他轻轻点在完颜湫琴的眉心之上。
刹那间,有数之不清的破碎记忆涌入她的脑海,伴随着一幅幅画面,与其说是一份传承,倒不如更像是一位已逝强者的记忆。
来自厉臣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
“天真雷帝法。”
那是一道挺拔的身影,神色冰冷。
完颜湫琴只看一眼那道身影,便觉得心神间有无数雷霆齐齐炸响。
仿佛时隔无数年,那位远古武道强者假借厉臣之口,带着一抹浓浓的沧桑,向完颜湫琴述说着那份遗忘于长河的传承。
一夜眨眼便过,而当完颜湫琴再次睁开眼时,天边已有旭阳渐升。
她茫然地低头去,握紧双手。
眼中迅速掠过一丝纯粹的银芒,消失在最深处。
而就在这时,一道无奈的声音自身后缓缓响起。
“屋顶风大,能走没?”
完颜湫琴寻声望去,发现一位女子双手环胸,正没好气地看着自己。
完颜湫琴笑道:“既然你来了,那他人呢?”
轩辕胜雪露出一个狡黠地笑容,反问道:“你想知道?”
完颜湫琴也不顺着这话说下去,而是自顾自道:“我知道。”
她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扭头笑道:“愁,真的愁。”
轩辕胜雪撇撇嘴道:“看把你给嘚瑟的。”
完颜湫琴笑道:“回去我会闭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年不会出关。”
“没有意外?”轩辕胜雪敏锐地捕捉到完颜湫琴说话时,飘忽的眼神。
完颜湫琴没有明说,而是挥挥手,转身离开。
轩辕胜雪望着那背影,忽然说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完颜湫琴没有回头,恍若未闻。
轩辕胜雪大声道:“你可不要死了。”
这次分别让她总有一种莫名心慌的感觉,。
哪怕她们同为剑宗弟子,更有十数年的交情在。
哪怕溱水轩辕氏与塞外完颜世代为友。
哪怕她们已经说好结伴同游塞外。
轩辕胜雪望着那道孤独的背影,一阵心慌。
完颜湫琴脚步一顿,继续前进,数个呼吸,就已消失在轩辕胜雪的视野内。
轩辕胜雪笑骂道:“女子与小人无异,善变且无情,母亲诚不欺我。”
早已离开磐猿城的厉臣忽有所感,扭头望向完颜湫琴离开的方位,露出笑容。
就在城主岳与严仲休协商的那一天,雍州各地城主都收到了一封来自洪节城刺史府的密信,信上内容,大同小异,无一例外都让这些城主为之心惊,包括城主岳在内,他们都很不理解为什么严仲休以及他背后的剑宗,敢于摆出一副与大商朝背道而驰的姿态来。
那支铁骑北出雍州,不知惊动了多少人。
其实早在那支铁骑抵达雨脚城是,有一封书信呈递到天子案前。
那位年轻皇帝神色平静地打开书信,沉默良久。
年轻皇帝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拐了朕的人,还要教朕做事,这剑宗天行者倒也有意思。”
他手指捏住书信一角,轻轻搓动,大殿内凭空出现一场风,将其手中书信吹如风沙飘荡。
“让李馗撤军,以王侯之礼接待那位剑宗弟子,兵部接收那批战马,择日带往各军营。”
年轻皇帝用力一拍龙椅,倏然起身,冷笑道:“晓祝,你亲自去一趟云龙剑谷,告诉他们,要求他们交出一批剑修,用以担当大军的随军修士,至于分寸,让他们自己把握。”
“……还有,派人着左士麟入宫见朕。”
未过多久,左士麟匆匆赶来,跪倒在年轻皇帝面前。
年轻皇帝平静说道:“我要你主持国考,你可有意见?”
左士麟头更低了,沉声道:“臣没有。”
年轻皇帝低下头去,目光如同一柄犀利的剑,要刺进左士麟的心中。
“是没有,还是不敢?与你一同入仕雍州官场的严仲休,现在托人来信,说是朝廷可效仿雍州如今的改制进程,便可打消太祖皇帝以及先皇未能解决的各类隐患问题,言语趾高气扬,颐指气使,全然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心上,我还以为你与他一样,表面恭敬罢了。”
左士麟抬起头,欲言又止。
年轻皇帝神色冰冷,大袖一挥,说道:“有话直说便是。”
左士麟站起身,神色坚毅道:“恳请陛下今年秋狩之前,征讨塞外。”
年轻皇帝一怔,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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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过后,天下纷乱,时隔数百年,塞外戎族再次入关进中原。
三十万铁骑犹如潮水般涌过淮庭关。
王辇之上走出一位绝色女子,已是贵为人间至尊,就连大商朝新帝都为之痴迷的她,背对着无数狂热的视线,独自登城。
女子站在巍峨城头之上,扭过头去。
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道袍男子,腰畔佩剑,头上拈花。
男子摘下花,戴在她的耳边。
女子笑得是那样的开心。
女子骄傲地仰起头,说道:“我族人问我何时结亲。”
男子无奈一笑。
女子不仅完颜王族之主,更是塞外戎族皇帝。
而他,是她的未婚夫。
男子低下头去,心想到这聘礼份量着实不算小了。
三千万沙土,建筑万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