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数铁匠,还是能够称得上“能工巧匠”这种美誉的。
龚道之瞬间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大冤种。
城主岳想得更多,雍州军伍,相比其他州郡已经异常太多,除去该有的地方驻军,一千精锐步卒,五千轻骑以及最不该有的一万重甲铁骑,随军修士更是多至三到五倍,相当部分是剑宗外门弟子担任,还有的是秋坊宗这类二流宗门的核心弟子,名义上俸禄玉石是由朝廷拨给,实际上这些随军修士都是接受来自剑宗的供养。
而现在,这位年轻人更是说要再打造三万副铠甲,显而易见是要再组建一支骑军。
他想起严仲休来此的目的,眼神如灼灼火光,盯着厉臣。
严仲休说道:“事关重大,还是得要禀报朝廷一声的。”
厉臣笑道:“开采矿石一事需要得到朝廷批文,此事当然亦要。”
龚道之问道:“宗门有锻造坊,足以满足你的需求,你为何还要募集五千数铁匠。”
厉臣神色自然,轻笑道:“理由很简单,我不相信他们啊。”
锻造坊,虽以“坊”字作为后缀,实际上上当之无愧的一座小城,能够居住里面锻造器具的工匠,无不是精通此类的行家,先后由数个大世家扶持,后来天下机工公输家入驻,雍州赵氏开始接手,再到现在,剑宗成为其名义上的管理人,但锻造坊已不复往日巅峰,已经出现青黄不接的萎靡气象,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中,相当部分是因剑宗剑阁的缘故以及公输家脱离,一大批铁匠追随雍州赵氏而去造成的。
而即便如此,锻造坊依旧在世间享有盛誉,可与京城公输家齐名,号称“南锻北造”。
厉臣却不愿意将此事交由锻造坊去做。
宁愿从外面募集一批铁匠。
老人神色平静,仿佛对厉臣方才说的话很理所当然,点头说道:“大人的意思是?”
厉臣说道:“包括城外数座山脉的矿石采集,以及延霜山脉内的矿脉采集所得,芸生商会占两成,龚家占两成,剑宗占四成如何?”
延霜山脉地下有诸多珍稀矿脉,之所以一直没开采,其中有妖兽横行,凶险万分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剑宗不允许开采,违者必究,年年都有不怕死的人去,无一例外,这些人最后都成为了下山历练的剑宗弟子的剑下亡魂。
老人迅速计算其中的得失。
龚道之敏锐察觉到这是一笔利润无比丰厚的生意,但他却皱眉问道:“最后剩下的两成该不会落在了你的手上吧?”
厉臣笑而不语。
龚道之的余光瞥及一旁的严仲休也笑了起来,不由得心慌起来。
城主岳神色淡漠道:“就算你是剑宗的天行者,也没有资格对延霜山脉地下的矿脉指手画脚,普天之下,四海万疆皆是王土,哪怕这里是雍州,哪怕是你们,也没有这个资格。”
他将“资格”二字咬得特别重,以至于牙齿吱嘎作响。
厉臣笑道:“理当如此。”
这时候,老人缓缓抬起头来,枯槁的面容多了一丝红润,他哈哈大笑,说道:“大人,我的大人诶,你把这么一笔钱砸在老夫的脸上,让老夫怎么忍心扭开头不去赚这笔钱?回去我会和那些徒儿徒孙商量商量,大人想要芸生商会办的事,老夫已然知晓,接下来是龚家这边,合作与否只看大人到时候的好消息。”
说完,老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城主岳眼神微缩,因为老人走出中堂的刹那,他便再也感知不到其气息了。
要知道他坐镇城主府,哪怕不刻意运转阵法,也有堪比金丹境修士的魂念,而城主岳却无法察觉到那位老人是如何消失的。
城主岳说道:“朝廷是不可能会答应你这种要求的。”
厉臣说道:“他们会答应的。”
城主岳沉声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厉臣自取一杯美酒,饮尽,轻笑道:“给你们这些闲得慌的人一些事情去做。”
“不答应?那就去死好了。”
“你已经杀了一位城主,还想把我杀了不成?”城主岳的脸色铁青,魁梧的身子因愤怒而隐隐颤抖,更多的是一种对死亡的恐惧。
因为青年放下酒杯,平静地望着他,开口道:“你们这批城主大多出身青州渭州这等富饶之地,对朝廷是忠心耿耿,所以那些权贵,包括那位年轻皇帝都不会担心你们叛变,而我到底比较年轻稚嫩,难以劝得你们不搞小动作,只好直接点,要么安分,要么去死。”
说了长长一段话,感觉喉咙有些干的厉臣,又取一杯酒灌入嘴中,平静的神色终于掠过一丝欢喜,望向城主岳继续道:“不要试图用世人的议论影响我,如果有用的话,那日我就不会截杀红鹤,将御林军尽速斩杀殆尽了。”
严仲休保持沉默。
龚道之更是从厉臣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杀意。
城主岳说道:“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已经与谋逆无异。”
厉臣沉默片刻,然后笑道:“或许。”
一场酒宴很快落幕。
直至深夜,等到轩辕胜雪熟睡后,厉臣独自出门,城主府的阵法无法阻拦他丝毫,如同一个孤魂野鬼,走在高矮不一的屋顶,眺望远方,微微眯起眼,良久良久,他开口道:“芸生商会与其他大商会一般,会在大商朝各州郡建立分会,但雍州毕竟是雍州,需要有一位能有资格与宗门对话的存在坐镇着,那位老人就是,而我正巧与他有些交情,不必惊讶。”
虚无中,龚道之缓缓走出,阴冷的脸孔上布满了惊讶之色。
他说道:“我不能代表整个家族。”
厉臣转过身,平静地望着龚道之,说道:“龚家不惜代价,冒着灭族的风险也要送你进宗门,总不会是脑子发热的蠢痴举动。”
龚道之沉默不语,许久后,他说道:“一个神枢境的师兄借历练之故,借住龚家,也是你的主意?当时你带我们五人去截杀红鹤,也是打定主意伤而不死,逼迫我们四家?”
闻言,厉臣嘴角微翘,讥讽道:“你觉得呢?”
龚道之说道:“我看不明白你。”
厉臣面无表情道:“世间有很多事与人都教常人难以理解,敬畏相信就好。”
龚道之说道:“修道深究天地,但求一个清且明,还有我不是寻常人。”
厉臣说道:“雄鹰眼中,蚂蚱与蚂蚁并无区别。”
龚道之沉默。
厉臣双手负后说道:“你以为我是谁?”
龚道之抬头看了他一眼,瞬间想到了很多关于青年的身份,剑宗第二位剑灵之体,当代天行者,刑阁长老秦剑嫡传弟子,但很快的,他都将这些否定,沉声道:“你只是一个初入内门,境界低微且毫无实绩的刑阁弟子。”
厉臣望向龚道之的漠然神色,终于掠过一丝赞赏,他轻轻点头,说道:“或许在外人眼中,我于宗门有大贡献在,可真正的情况,我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损耗着宗门实力,说白点,我就如汪宗颂那般的败家,不过我败家的方式不太一样,所以看清这点的人不多。”
龚道之听闻,心中腹诽道:“何止是不太一样,简直是太不一样了。”
厉臣接着道:“哪怕顶着这能吓死人的头衔,你真以为宗门会失心疯,让我做出这种等同向大商朝宣战的事情?宗门举世无敌不假,但也不能做到以一宗之力抗衡整座天下,虽然双方都没明说,但这里跟块镜子,清楚得很。”
龚道之思索一二,便道:“所以你打算在这方面落手?”
厉臣负手而立,笑道:“看到严仲休大刀阔斧地整改地方,逐一废除旧法,颁布新律,朝堂那些大人物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加以阻拦,就算是,也不过随口指责两句,皇族赵氏……不,是那位皇帝看似愤怒,说不定是最乐见其成的一个,当年太祖皇帝夺得天下,后遗症太大,以至于太宗皇帝空有一身本事而难以大展拳脚,到了他这一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是按照太宗皇帝的老路走……”
“想睡觉的时候,有人递来了一个枕头,想喝水的时候,有人递来了一杯茶,这得是多高兴的事。何况有前车可鉴,那位年轻皇帝只需要稍作修改,就能用在各地州郡,清除障碍,将自己的抱负尽情施展,龚道之,你说是我在害你们四家沦落如此境地,其实不然,我是在救你们才对。”
龚道之呼吸粗重,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厉臣。
“你……”
厉臣笑道:“如今大商朝兵强马壮,威扬四海,妖族几乎不出十万大山,天河之下龙庭已数千年不见显世,塞外戎族凋敝,愈发没落,几大王族更是连自身血脉内的传承都没能保留,可以说外患已无,那位年轻皇帝所思,不外乎如何巩固自家江山,成就千秋不倒,万载犹存的大基业,你们这些世家自然就成了年轻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要想尽办法要将你们削弱,最好做到连根拔起,斩草除根,不留任何余患。”
龚道之如遭雷击,险些站不稳脚,从房屋上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