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人试图用车轮战的方式碾压厉臣,但凝聚三十三个窍穴,拥有万丈气海的他,根本不怵这种伎俩,何况大部分人,连他的一双肉掌都赢不过,谈何逼他动用法术。
厉臣眯起眼睛,神色从容地望着缓步上台的白袍青年,岁数约莫与他相同,气息内敛,但灵敏的知觉告诉他,此人比先前所有天骄都还要来得危险,这种危险,如同猎人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在面前,伺机而动的那般。
“敢问尊下大名。”厉臣问道。
白袍青年神色平静,直勾勾地盯着他,张口说道:“涂凤。”
厉臣并不认识他,而且也从未听过这个名讳。
但他可以肯定,此人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山上宗门天骄。
因为白袍青年不是修士,而是一位炼体武人。
一位真正的炼体武人。
不同于罗升,他出身人族。
不同于厉臣,他跟脚纯粹,是真正的炼体武人。
沉默片刻,厉臣散去一身修为,取而代之的,是三个盈满无比的血窍幻化,环伺在畔,他一手抬起,沉声道:“请赐教。”
白袍青年长相平庸,但隔着衣袍,也能感受起肌肉虬结,气势凌人,在厉臣说出那三个字的刹那,便有丝丝缕缕的拳罡弥漫,浓烈的杀意根本难以遮掩,几欲惊骇旁人。
不少人哪怕感觉到惊人的拳意,也或多或少的,对白袍青年心生一份轻蔑,山上修士,何况还是其中最为拔尖的剑修,你一个山下炼体武人,又有什么资格与人生死相向?
但也有一些人不这么想的。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知晓炼体武人厉害之处的存在。
涂凤一脚重重踩地,身形鬼魅,瞬息暴涨,来到厉臣跟前,拳罡如瀑,骤然大震,一线之上,拳头直直递出,砸向厉臣面门。
一声暴喝,厉臣站住不动,同样迅猛递出一拳,直冲相对而去。
两拳刹那相抵,便有大声炸开。
厉臣稳住,双手互换,接连出拳,路数狠辣果决直白,互换而已。萦绕身畔的三血窍不停释放着纯粹血气,护住各个关键窍穴以及要害,之后就是灌注在一双肉掌上。
不知是有意无意,还是说一开始就有此打算,涂凤也选择了一样的路数,光明正大,双脚扎根,拳掌不断,次次交替砸出,拳罡纯正,拳意高昂,既然对方都敢用这种方式发起挑战,他作为炼体武人,没理由拒绝。
数个呼吸间,双方互换数十拳。
拳拳到肉,没有什么比这更酣畅淋漓的出拳了。
众人再一次知晓了厉臣的体魄究竟有多坚韧,然后也对那位不曾认识的白袍青年感到一分敬畏,不为什么,因为他正压制着厉臣,两人武道如何,一眼便能分出高低。
厉臣一声咆哮,打出一拳,血气奔涌,竟有残缺的规则显化降临。
而在涂凤的面前,还是显得那般空白无力,拳罡击碎了血气,以蛮横无匹的方式摧毁了那些破碎的法则,将其彻底打成虚无,他一手探出,直奔厉臣的天灵盖抓去。
认识到自己有所不足,并且处于劣势的厉臣毫不犹豫地展开了血神八炼,体魄瞬间赤红如血,恐怖的高温迅速弥漫,向四面八方扩散,他冷哼一声,原本有些溃散的血气再度凝聚起来,缠绕在他手臂,重重向前抡下。
轰隆。
拳掌相互碰撞,磅礴的血气与纯粹的拳罡疯狂抵消,在这之下的,更是两股力量的碰撞,原本处于劣势一方的厉臣,在动用血神八炼后,迅速弥补了差距,打得难分难舍,但即使这样,厉臣身上的衣袍破烂不堪,在碗大的缺口里,隐约能看到,鲜血如注,横流不止。
一炷香很快过去。
山峰间上空不断传出砰砰砰的声音。
所有人,包括天蜀剑宗的人在内,都有些震惊地看着典台上的两人。
厉臣一身血肉模糊,再不复风度翩翩的模样,那张紧靠皮囊,就能俘获无数女子芳心的脸更是遍布污血,上身袒露,拳印无数,掺杂着一丝丝纯粹的拳罡,阻断了血气汇聚修复伤势,他扭头吐了一口血痰,将有些不稳的身形定住,看向涂凤,蓦然开口笑道:“厉害。”
他的模样凄惨,涂凤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形微微佝偻,垮塌无比,整洁的白袍早已变得破破烂烂,鼻梁有些歪斜不正,七窍流血不止,涂凤神色平静,摸了把脸,淡淡道:“路子不正,到底还是歪门邪道,以后莫要说自己是炼体武人了,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
不少人在心中给涂凤竖了个大拇指。
心服口服。
敢在当着天蜀剑宗所有人的面,对剑宗的天行者说出这种话,除非脑子抽风得了大病的,就是有真本事,很明显涂凤是后者,这让很多敢想不敢说的人羡慕得狠,毕竟得罪整个天蜀剑宗,不亚于将自己的脖子伸长了叫人拿剑砍,真当碗口大的疤不是脑袋了?
厉臣死死盯着涂凤,大笑道:“你很厉害,是我见过所有炼体武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我知道你还隐藏了实力,不过没关系,我和你一样,我只是想问你一句,敢不敢分生死?”
“怎么?输了不甘心,想找回场子?”涂凤淡淡问道。
厉臣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道:“毕竟这场大典,为我举办,总不能让宗门丢脸了。”
“真当天蜀剑宗天下无敌,你作为天行者也注定无敌不成?”
“这不是废话吗?天蜀剑宗举世无敌,试问谁敢不服?谁敢不认?谁敢不信?”厉臣一连问出三个谁敢,大笑说道:“所以此次大典,我不能失败,哪怕是你,还是其他的天骄也不能阻止我,且说大道独木,唯我一人独行。”
“你知不知道这样代表要举世为敌?”涂凤说道。
厉臣笑道:“知道又怎样?还是那句话,谁敢不服,谁敢不认,谁敢不信与我来上一场,要分生死就去死,休要阻我前行。”
涂凤身形佝偻,好似山峰猿猱,攀援而去,拳风呼啸,如一根离弦的箭矢,倏然冲到厉臣的跟前,一手抵住其下巴,本就凌人吓人的气势,瞬间变得更为恐怖,仿佛一头苏醒的远古凶兽,发出嗜血的咆哮,要择人而噬。
巨响一声,厉臣如同烟火冲天而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是钻入他体内的拳罡在作祟,不断破坏着他的体魄。
“妖神十三转。”厉臣默念一句。
涂凤拔地远游云霄中,逼近厉臣,一拳递出,寻向其心口而去。
就如厉臣所说,一分生死。
得见这一幕,纵使对厉臣信心十足的轩辕胜雪也不禁捏了把冷汗。
韩雪娅更是做好准备,随时出剑。
比起这些小辈,那些真正的山上大人物看得更高远一些。
又像是站在典台上的三人。
石鲸云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腰畔的剑柄,笑道:“气魄不小。”
苟虹点点头,道:“去了一趟杀生坟,就连软绵的性情也有改变,虽然我不认为秦剑教剑如何,但在这方面,比我要好一点。”
“一点?”崔姓年轻人神色玩味道。
苟虹神色平静,立刻更改说道:“是很多。”
崔姓年轻人撇撇嘴,很是无趣地抬起头,看向上空的两人。
其实他不太在意厉臣的失败,说不得失败那么一次两次,对厉臣而言,还是一桩裨益不小的好事,因为太多的理所当然,在更理所当然的事实面前,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这种练剑法子,过于剑走偏锋,容易诞生比寻常心魔更为难缠的剑魔出来。
当然的,若真的失败了,厉臣于情于理也应该吃自己一剑。
自己教训晚辈,那两个老不死不出面,又有谁能够阻拦?石鲸云?苟虹?除非这两个家伙想一块躺在床上个把月,把握不住力道?这种理所当然的事,用得着多说一遍?
厉臣身形拧转,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一拳,轻轻抓住其手腕,转过身,来了个背摔,被抓着的涂凤,如被投出去的铁锤,狠狠砸在典台上,尘烟滚滚,显露出一个大坑。
突兀一声爆鸣,碎石溅射,涂凤缓步从大坑底部走出。
厉臣落地,瞬间消失在原地。
涂凤转过身去,一拳直直递出,气势磅礴,犹如大渎激流。
厉臣轻飘飘地接住了涂凤这份量极重的一拳,砰的一声,不动如山,他咧嘴一笑,另外一只手不知何时按在了其胸膛之上,微微发力,血气汇聚,缓缓推出,动作简洁明了,就像是游子远游归乡,来到门前推门而出。
不知惊雷何处起,吓得四方有人鸣。
涂凤倒在地上,大口咳血,扭曲的面容隐约还能看到一丝平静。
“都是本事,你不错,但我还是那句话,以后不要让我听到你自称炼体武人。”
厉臣只感觉身躯每处都疼得厉害,龇牙咧嘴说道:“这个没问题,你我约个时间出来见一面,再比比,什么时候不靠这些赢了,你就不要再对我指手画脚了,还有答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我想这应该不过分吧?”
涂凤点点头,艰难起身,也不用厉臣去搀扶,独自一人走下台去。
妖神十三转的运行,即使是厉臣气神圆满的状态下,也深感负荷颇重,更不用说是在强弩之末的情况,略微运转,都让他苦不堪言,险些没把涂凤揍趴下,自个儿就歇菜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还有谁来?”
谁都看出现在的厉臣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每一个人敢上去,因为与涂凤的厮杀结束不久,残留在他身上的杀意太过强烈,以至于那些天骄都沉默了。
一丝丝肉眼可见的灵气顺着某种轨迹,被拉扯到厉臣的身畔,最后被吸收进身体,飞速修补的身上的那些伤势,不一会,看着模样凄惨的厉臣,又变得生龙活虎,不谈伤好,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他轻轻一握拳,感受着那份力量在身上流淌的感觉,他咧嘴一笑。
厉臣回过头,开口问道:“没得打下去怎么说?可以宣布了没?”
石鲸云说道:“不急。”
不急就是还会有人继续挑战他。
也就是说,他至少还能在打一场打得酣畅淋漓的。
想到这里厉臣便眼神炙热地看向台下。
“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淡淡的声音响起来。
厉臣一怔,脸上浮现的笑容僵住了,然后很快又恢复正常,他缓缓扭过头,寻声望去,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位不知何时站在台上,笑吟吟望着自己的红裙女子,说道:“我想过很多种你我相遇的场景,包括这种在内,但我没想到,你讲的话,还是像以前无趣。”
红裙女子笑道:“怎么不跑了?窝在这地方久了,就觉得自己又行了。”
“好男不跟女斗,之前掂量你是女的,下面没带把,这次你要是再跟我咋咋呼呼,就别怪我不客气,把你揍一顿了。”厉臣脸皮抽搐,双手笼袖,直勾勾地盯着红裙女子。
石鲸云忽然想起了某件事,嘴角微翘。
韩雪娅下意识望向轩辕胜雪。
轩辕胜雪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那对男女,头也不回说道:“别问我,我也想知道。”
他们都不知道这对男女的关系。
他们甚至都不清楚这两人是如何认识的。
红裙女子扭过头看了眼四周,漫不经心说道:“跟我回去?”
厉臣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努努嘴,示意身后的人,讥讽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试试?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你也敢说出这种话来?真当皇族赵氏能够彻底支配山上仙家了?”
红裙女子笑道:“好夫君有了能耐,就忘了在家的丑妻子?这种事也要我大声讲出来?”
“红鹤。”厉臣忽然拔高声线,厉色道:“当年你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追杀我四百余里,若不是运气好,现在我早已经死了,现在说出这种浑话,你真的是不是想死?”
“你敢要她死,我便要你去死,不要以为仗着一个空有其表的头衔就能耀武扬威了。”
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了。
不知何时,一位青年站在了台上,神色平静,双手笼袖地看着厉臣。
厉臣望着他。
他望着厉臣。
厉臣问道:“你他娘是不是想死?”
青年淡淡道:“你在问你自己?”
“有意思,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她什么关系,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天你要是不死,我厉臣随你姓。”厉臣狞笑一声,抬手横移,凭空虚握,不远处,插在台上的剑胚瞬间消失不见,手掌徒然紧握,略微抖搂一下,剑雨淅淅沥沥落下,冰冷的寒意悄然弥漫在典台上。
厉臣发誓,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杀某个人。
就算是唐七裳和甘付贴斯尔的那时候,也不及现在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