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明正大地与她对视,眼中平静如水、毫无波澜:“娘子好,在下就是这酒铺子的掌柜,不知娘子找在下有何要事?”
“掌柜好,小女要买酒。”
“哦,请问娘子要买多少酒?”他的嗓音微微上扬,透露出的是满满当当的怀疑与不信任。
“那敢问掌柜这铺子里有多少酒呢?”
那郎君粲然而笑:“娘子豪气,不知娘子这度量有多大?”
姚蕴莞尔一笑,朗声道:“掌柜的,不知这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度量,够不够?”
掌柜一怔,顿时软了嗓音,连忙摆手让外头的年轻伙计关了酒铺子的大门、灭了红灯笼的烛火。
薛淮本欲要拔剑,可是却被姚娘子兀地止住了手。
姚蕴面色不虞,似着了魔那般跟着那陌生郎君一同坐下。她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可是又说不上来在何处见过。
“我最讨厌猜来猜去的,你到底是何人?”
掌柜开怀大笑,抬臂抱拳恭敬一礼,朗声道:“多年未见,姚娘子果真是不记得在下了。”
“我们从前当真见过?”她眉头紧蹙,在冥思苦想。
“姚娘子虽然已不记得在下的面容,却还是能记住先生曾经送给在下的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这样的警醒之句。不是吗?”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先生从前的确很是喜爱张大家的《春江花月夜》,春江花月夜,那段时日,难道是他!
姚蕴睁大了眼眸子,细细琢磨着他的外表身形,难以置信道:“你、你是许文清?当年那个小胖墩?”
“哈哈哈哈,姚娘子终于想起在下来了。”
六年前,元宵佳节之夜,姚蕴与先生一同偶遇这许文清时,他还是个白白胖胖、哭哭唧唧的大胖墩,不曾想今日却是如此高挑瘦削、温文尔雅的文人墨客了。
姚蕴心底欣喜,顿时又皱了皱眉头:“许郎君,你我二人故人重逢,我自是十分欣慰。不过我先与你说好了,我与先生再无瓜葛,你莫要再拿着先生的名号来糊弄我。”
许文清一怔,原来先生提前给他预下的话语还当真全部灵验了。当年一直黏在先生身边撒娇卖俏的小娘子,如今却是一副漠然寡淡、子然独立的疏离模样了,甚至还主动与先生划清界限。
“先生之前已经提醒过在下,在下明白。不过在下今日特意引姚娘子前来此处,却是为了自己的一件私事。”
私事?!于他而言,唯一一件最重要的私事,便也只有那一件事了。
“想必姚娘子也想到是何事了。在下多方辗转打听追寻,终于寻到了阿弟的踪迹,收养他的那户人家生活贫苦,阿弟小小年纪便被送进了军营,幸好阿弟争气,听闻如今是在瀚海军里当差了。可惜——”
“可惜你来晚了一步。瀚海军,两个多月前就出征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皆是心酸与无奈。
当年元宵佳节,凉州城里纷繁热闹、火树银花。姚蕴一定要拉着李端去凉州城里看花灯猜灯谜,李端无法,只好带着她出门赏花灯猜灯谜。二人无意间救下了正要被人贩子拐走的许文清。许文清得救了,可是他亲自带着出门的亲弟弟,却是永远走散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云游四海、经商谋生,虽一直没放弃过,可惜终究是一无所获。
与其说是想要寻到唯一的亲弟弟,不如说是想要消磨掉他心中的执念。
“在下便在这里开个酒铺子,终有一日,终有一日能够等到他回来的。”
“那这斜月酒铺的名讳?”
“先生心软惜才,在下一直与先生保持联系,自然是得了先生的鼎力相助的。”
“所以,先生可有说过是何事?”
“不知。”他摇了摇头,如实道,“先生只说,在下或许可在此处等到姚娘子,甚至还可以请求姚娘子帮个忙,其余之事,只能静观其变。”
“我如何能帮你?”
“在下虽然打听到阿弟入了这瀚海军,可是却也只是半真半假的传闻。因此,在下想请姚娘子替在下打听一番,在下的弟弟是否当真是在那瀚海军之中?”
瀚海军是北地三军之首,更是萧承毓精心栽培的一支精锐队伍。军中将士或有奇术、或身强力壮、或踪迹诡秘,无人能真正完全打探清楚这瀚海军里头的真正情形。
姚蕴见他双眸炯炯、目光殷切,似乎的确不假。
她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请求,话锋一转道:“许郎君,你这铺子里可当真有酒可卖?”
他一愣,自信不疑道:“自然是有的,那日听我阿弟的养父母说起过,他从前拼了命去奋勇杀敌,那一次胜战还得过圣人亲赐的小半壶富平石冻春,他高兴坏了,还几日都舍不得喝。因此,我特意重金买来了这十几壶上好的富平石冻春。待他平安归来,我、我这个做阿兄的,一定要让他尽情饮个痛快。”
“许郎君,你可愿意帮我个忙?若是事成,我定然派人去帮你查阅北地三军的士兵名册。”
她目光一凛,这话出自她的口中,不像询问,更像是不容拒绝的要求。
许文清心底亮棠,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金满城,只要能寻到他的阿弟,他必定是万死不辞的。
姚蕴示意他往前来,低声叮嘱了一番。
交代好了事情,姚蕴领着薛淮匆匆出了门。外出的时间久了,只怕府里之人会起疑心。
“姚姐姐,这样当真有用吗?”
“自然有用,在这泱泱天底下,在寻常百姓之间,就没有比送酒的脚夫收集到的消息更快更妥当的了。”
二人匆忙行走之时,前头便迎来了一队巡城的都护府士兵人马,领头之人正好是司马徐泰。
姚蕴侧过头拢好帷帽帘子,拉着薛淮匆匆往前走去。
“等一下!”
二人身形一震,还是被已经越过身后的徐泰唤住。
徐泰转过身来到二人身前,仔细来回打量了二人一番,抬手捋了捋下巴的粗粝短须,眉头微蹙。
“这位小兄弟看起来似乎有些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