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耐着性子听石聪唠叨大半天歪理,倒不是桓景故意恶心自己,纯粹是为了摸清石勒的军事部署。现在他至少掌握了两条关键信息:1.石勒分兵三路而来,两路进攻谯城,一路进攻谯国南部;2.支雄是支屈六的哥哥,支屈六在寿春之战中被自己手刃,此番支雄是带着愤怒前来的。
一个看似显然的对策,是进攻人数最少的石虎一路,争取收复苦县。不过石虎虽然兵少,但是已经进据县城,自己如果选择立马去进攻石虎,肯定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等夔安的主力过来,自己又得撤军。所以进攻苦县是一条死路。
那么退守白云坞乃至谯城呢?其好处是可以和留在白云坞整顿的阎亨部,乃至谯城的冉良王仲坚等人会师。但坏处也是显然的,那样最后还是得面对夔安的两万余人加支雄的五千,而总计白云坞和谯城的军队,自己也不过七八千人,其中新附的军队占了大多数。
思索片刻,桓景做出了决定:
“敌军分三路进攻我军,只能择其一路入手,我们立刻出发,向南!”
陈昭之马上劝谏道:“难道要放弃白云坞和谯城吗?”
“我们还会回来的”,桓景解释说:“夔安以谨慎著称,所以必然不会立刻向东进军,而是会选择花时间整理宁平城防务,然后和石虎整编后再徐徐前进。所以谯城暂时没有危险。
“支雄是石勒麾下名将,之前在寿春打得也是可圈可点,但是现在他被愤怒所蒙蔽,又骄傲自大,未必能理智地指挥。如果我们突然出现在谯国南部,他吃惊之余必然大失方寸。”
“我明白了”,陈昭之醒悟过来,“孙子兵法有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现在支雄死了弟弟,来进攻谯国,正是怒而兴师,愠而攻战。容易决策失措,有可乘之机。”
这家伙总算上道了,桓景舒了口气,看来派流亡士人们教将士读了这么久的书,也不算白费力气。他向陈昭之投去赞许的目光,继续说:
“最关键的是,退守谯城是最稳妥的方法,石勒必然也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如果我们顺着石勒算好的思路走下去,必然死路一条。要跳出石勒给我们定好的结局,就必须跳出常理,打他个出其不意。
“谯国南部,山桑县附近,水网密布。宣弟对那边的地理熟悉,而邓岳的水军在涡水上又有绝对优势,与敌周旋肯定没问题。如果此时再加上我们这五千人,逮住机会,一口吃掉支雄部,也绝非不可能。”
众将士恍然大悟:只要歼灭了支雄一路,首先支雄这七千人自然没了,同时夔安又不得不分兵防守侧翼,那么战力对比就变成了2:1,攻城怕是不够用。
而且这样一来,白云坞和谯城顶在前面,而后方的谯南三城补给畅通,甚至可以从淮河一路送来资源。那么夔安和石虎就陷入两难,待在谯城附近战局必然陷入持久,而分兵谯南三城,又怕被桓景逮住机会。
桓景派高肃带着两百骑兵在苦县一带活动,争取拖住石虎和夔安。高肃在白云坞干了十年的管家,对于附近地形了如指掌,即使发现情况不妙,撤退并非难事。
他又命刘瑞带着苦县的王赞残军退回白云坞,并送去让众将士家眷退守谯城的口信。
剩下的近五千人,乘着难得的晴天,全军向南开始急行军。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永嘉六年,三月十五日,山桑县南面渡口,原时空涡阳县附近,虽然依然是晴天,南方的乌云已经爬上了天空,支雄骑在马上,监督在涡水南岸架设浮桥的部属。
他脸上焦躁而愤怒,石勒很明显只把他这一路当做偏师,连匠器营都不给配工匠,从谯南一带当地掳掠而来的工匠又消极怠工,连架浮桥这种事情都花了三个整日,难得前几日天晴,才勉强快要将浮桥修完。
他望了望天空,必须赶在再次下雨之前修好浮桥。待目光又回到河面时,又发现了一个怠工的工匠,他赶紧持马鞭赶过去。
而此时,桓景顺涡水南下急行军已经三日,一路偃旗息鼓,终于抵达渡口北面十余里的尹沟,这是一条可以淌水而过的小河,千年过后的原时空,依然没有改过名字。
他们前日经过城父的时候,邓岳及其水师正在那里驻守,据邓岳的情报,此刻支雄大约在山桑一带,而桓宣率一千五百人,加上谯南各坞堡主的家丁东拼西凑五六百人,一路袭扰支雄部,现在大概也在附近。离开城父的时候,桓景简单和邓岳约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在河边的一处小高地上,桓景手持千里镜,向南眺望。这个时空没有雾霾,谯国南部又是一片平原,趁着太阳还没被乌云遮蔽,他可以一直望到支雄架在涡水上的浮桥。
观察一阵之后,桓景下令,新军全军暂缓渡过尹沟,却在尹沟北岸扎下营来,只是派斥候扮作商旅南渡侦查情况。另派会水的士卒,去联络北岸的守军——既然支雄已经抵达涡水,那么桓宣应该是退守北岸了。
“内史,我们急行军三日,就是为了尽早发起进攻。为何现在却突然停下来?”
桓景瞟了一眼,问话者正是陈昭之。
“你们将士一路辛苦了,累了就要休息。不过最主要的是,现在不是进攻的时机。”
虽说兵贵神速,但桓景看见支雄正在架设浮桥,想到明日正是邓岳水师前来会和的时候,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于是整日士卒只是休息,只是桓景严禁他们四处走动,以免暴露目标。
到了傍晚,乌云已经侵占了整个天空,天很早就黑了。此时月亮隐没在云层中,但即便伸手不见五指,桓景也严禁士卒生火喧哗。尹沟北面黑暗而寂静,整支军队好似并不存在似的。
而南边火光正盛,一处自然是涡水西南面的支雄大营;另一处则在涡水东北面,和支雄大营相对,难道是桓宣的部属吗?
正在桓景狐疑之际,上午派去支雄处的斥候送回了情报:支雄刚刚完成浮桥,但尚未渡河;对岸确是桓宣所部无误。
而派去北岸的斥候也送回了桓宣的口信,桓宣已经知了明天支雄大概要渡河,正在积极备战。斥候还说桓宣手下将士现在听闻援军到来,士气大振。桓景满意地点点头。
“内史,我们今晚还有别的行动吗?”陈昭之在一旁询问。
“好好睡觉,明日必有一场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