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臣奉敕编录东都国史,以成《秦书》,而赵之扬、赵政之传,所在前后,人莫能壹。或以二者贼盗父祖,必入《畔臣传》而后快;或以其非有罪于篡逆,而建勋乎开国,欲列常传。臣以为,二赵既逆臣之先,乱臣所祭,若毋列《畔臣》,则若何以儆效尤?以何告劝来者?且如列其常传,则视告、管、刘、王若何?以纯臣之身,跻畔贼之厕,岂不辱忠而污义乎?人所不取也。以是入二赵于《畔臣传》,虑明善恶,别正邪,以探往思前,谋惩来劝后耳。
(注曰:臣以为,夫赵政、赵之扬者,皆输力于开阳,戮斗乎昌武,冒弓矢于山东,犯礌木乎河北,冲胡狄于朔漠,禽夷主乎虏都……俯首犬马,视死轻生,斩将擎旗,披坚捣锐。洎此之时,其焉蕴阴谋篡夺之心?岂怀子孙遘逆之虑?盖寻其本初,非是秦家贼寇;察彼终卒,毋存窥鼎志图。
臣尝与皇朝中书通事舍人蒋补言及此事,其以为,之扬临死属默以零诛,赵政将兵助默以杨讨,其成赵氏之罪孽也。臣以为不然:杨零骄横跋扈,时人所知,默之除零,王平尚赞(自注曰:见《王平传》),而之扬属默以诛零,岂有叛逆之怀?至于赵政死前,默虽专政,犹不见僭夺之迹。以是考二赵始终,纵非纯臣,亶远贼徒也。)
赵政,之扬叔也。二人并中山唐县人,而年岁相仿,情义类同,皆喜武艺兵谋,怀建勋之虑。直高帝取蜀,广延贤才,二赵遂潜往投帝。帝与言,问策,又试以兵弓,大奇之,超擢为大将。
十三年,二赵从郭孝成取汉中。十四年春,帝亲御兵七万,以刘停为锋,赵政、赵之扬为将,北图关右,从拔陈仓、武功,帝乃分使赵政徇槐里,赵之扬薄鄠县,皆下之,从围长安。既克,使赵之扬略土北地,赵政扫荡京兆,二赵转斗连兵,郡县多降,鲜有敢抗。
开阳元年,以赵政为左将军,赵之扬为右将军。三月,帝东征,二赵随从,赵之扬豫禽韩丰,破潼关;赵政袭破弘农。数战二赵皆在,每役功冠三军。冬,梁废帝既北走,高帝趣洛,使赵政徇河东,赵之扬取河内。
赵政按甲中道,偪东垣(注曰:在河东),克之,越中条山而破闻喜,顺涑水,取解县(注曰:本段上下所言县皆在河东)。二年三月,耀甲乡绛县,梁河东太守周驰帅兵五万距政,政所将四万人,遂深沟高垒,不与斗战,驰乃攻其垒,不克,政遂反击,破驰,走之,取绛,降郡北诸县,传檄河东,至六月悉得。以功封绛侯
赵之扬既奉命,使步卒擂鼓扬声,欲图温,梁河内太守唐旋乃修垒温县以俟,之扬乃轻骑一千自平皋济(注曰:温、平皋,并在河内),营河北,引兵众八千,而旋悟己堕计,与梁司隶校尉祝妥将兵四万薄之扬,之扬保垒不战,使在温南诸军攻越河攻温,取之,传檄河内,使皆知,梁军大惧,之扬遂尽锐出战,大破之,又缘河取怀县、武德,至于获嘉,回军奇袭山阳,守军大惧,之扬一宿拔之,复卷甲降野王。之扬所在,每用奇兵,以是人不知其往来,而之扬每能以众击敌之寡,用下诸县,获嘉及以南悉取之。以功封温侯。
二年秋,二赵从帝东攻兖州。三年二月,帝使明王、赵之扬将兵数万伐青州,明王无备冒进,道为袁善所伏,军不利,赖赵之扬以免。帝责之,复使明王与赵政再伐,为梁所要,明王不欲退,赵政缚之而还,以是全军,归,帝嘉政曰:“赵政善也。”
六年夏,帝伐袁善,使赵政、赵之扬守洛阳,督留守诸事,得以便宜行事。七年夏,从圣王破郝应于洛阳南,九年,从王战河北,皆见《圣王本纪》。
十年夏,圣王将兵十万,复济河北伐。尚和南距王,峙于汤阳床山。床山地峡多木,圣王连营百里,赵政以为危,谏之,圣王曰:“床山地险,非敌敢入。”和果夜纵火,破王师,王乃匹马与诸将南奔,既至河,王泣对诸将,惭愧万分,欲自刎,赵之扬沮之曰:“王百胜一败,何以至此?嘉鱼、江陵,末将久闻;洛阳、汤阴(汤阴之战见《圣王本纪》,破尚和也),在下亲见。未尝不运机谋,展权知,竟能破强虏而翦勍地。今日之败,在于王失虞亡画耳,以此为鉴,改日卷土重来,有何难哉?今以一败而轻生,竖子所不取,匹夫之耻笑!”王平又劝,王意乃稍解。
十二年,从破尚和于却狼山,又从平河北,赵之扬每在圣王左右,赵政则与小狼王别军略并州与冀西。十三年,二赵又从灭梁于蓟。圣王承制拜赵之扬幽州牧、都督幽州诸军事,赵政并州牧、都督并州诸军事,安抚既降,扫定不臣,镇御幽州之地。
十五年,以功拜赵政为冀州牧、都督冀州诸兵事、邺城留守,封常山侯。拜赵之扬为幽州牧、都督幽州诸兵事、北平留守,封辽西侯。时冀幽二州新附,需良牧镇卫,高帝欲以二赵,然不知各以何州,圣王曰:“幽州边陲,对峙鲜卑,军机变化,须善奇骁虎之将,非赵之扬不可;冀州在边塞之后,兵粮所赖,须持稳沈重之人,则赵政善任。”帝以为然,遂有此拜。之扬在幽州,数破鲜卑、乌丸,赵政亦修理冀州,以共北塞,颇得其和。
直鲜卑寇辽西,十七年夏,诏加圣王都督征讨诸军事,发冀、幽、并、兖十五万兵赴辽西,以御鲜卑。王以赵之扬为右路,卷甲径发辽西,圣王大张旗鼓,以为虚势,之扬先军破鲜卑于昌黎,斩首四千余级,虏鲜卑南部佐卫大人。又从圣王连战破鲜卑于辽西,尽复辽西地。至于辽阳,赵之扬先锋推锐,深入孤县,而鲜卑引高句丽为援,大众来围,之扬与战,不利,遂持于辽阳,固垒筑戍于辽西,乃还,以功加邑八百户,并前凡二千三百户。
十九年夏,韩丰侵北塞,二赵赴逆,连败不利,事在《韩丰传》。
太宗讨不孝,书召之扬、政。赵政曩与太宗共平晋方,之扬又娄与太宗同抗鲜卑,情好颇密,而太宗许二赵以将尊(注曰:谓事成之后,高尊其官位),二赵遂助太宗,表从讨不孝,转运兵粮以资太宗(注曰:而身不往者,盖犹欲观望也)。太宗既践阼,加赵政开府仪同三司、特进、使持节,进爵为常山公,余官如故;加之扬开府仪同三司、特进、使持节,进爵为辽西公,余官如故。昌武元年,以之扬遥领太尉,又以之扬为卢龙节度使,赵政为范阳节度使。
二年春正月,以太尉、录尚书事征之扬,以其子赵默行幽州事。四年春二月,以赵政、赵之扬、赵默各将军六万,三道十八万,击高句丽。先是,扶余亦从高句丽助鲜卑,以是使赵政一路先趣扶余。
政出辽西,越医无闾山,捣扶余于辽水之左,遂越辽山,千里奔追,大破扶余,降其部落,洎乎八月,至于挹娄西界(注曰:挹娄,东夷之属),凡俘虏十万口,迁其豪酋于内,别则编入郡县,设玄菟郡于扶余地。
之扬乡辽东,与高句丽相战,四战四胜。五月,临其丸城(注曰:高句丽有南北两京,北则丸城,南则平壤),架楼车云梯以围之,至于七月,拔,东略至海。赵默步斗而前,屡战摧破,拔高丽之都平壤城,虏高句丽王而还,南下破降新罗,至于九月,悉平,以高句丽西地为辽东郡,东地及新罗为乐浪郡。前后七月,二百有四天,扩地千里,开三郡,禽彼君而还。帝以功加赵政、赵之扬、赵默特进,拜赵政遥领中书令,赵默幽州刺史、都督幽州诸兵事、卢龙节度使。
六年,帝欲修宫殿于晋阳,赵之扬以劳民伤财,谏于帝,帝乃止。
十年六月廿一,帝以不豫,恐将晏驾,乃召赵之扬、杨零、邓甫三人入宫顾命,次第见而嘱托,与赵之扬言曰:“卿宿将老臣,朝廷柱国,满朝莫有重于卿者。幼主冲稚,卿先帝股肱,朕之所赖,宜保卫河山,勿有差池。夫杨氏者,若尽心叶护皇家,托卿屈身其下;若有牝鸡司晨之事(注曰:谓皇后杨氏及外戚也),卿当为宗庙计。”之扬曰:“臣幸受先帝所拔,得显行伍;赖陛下错爱,忝列公卿。必当戮命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孝宗登基,之扬为托辅,拜太尉、录尚书事、特进、侍中、假黄钺。时杨零以外戚专权,势炽朝堂,而之扬不敢与争,惟谦退敛袖而旁立。延昌元年,杨零使帝尊之扬为太师(注曰:太师位高而无权),又封之扬为燕国公,赵政为赵国公。是年冬,之扬寝疾,杨零数遣人视,唯恐晚死。
二年春,赵之扬求征赵默以嘱托后事,许,征赵默为司隶校尉,以赵默弟昌领幽州刺史。既至,之扬与默语曰:“杨零专横跋扈,我退而彼嚣,县我于虚位,觊我以蚤卒,是可忍则孰不可忍?我将死矣,汝好生图画,彼骄恣若此,不日可除!其毋忘矣!”赵默垂泣许诺,三月,殁(注曰:之扬虽为公,而子孙篡弑,故而书殁,不言薨),时年六十九,谥忠武,赵献篡位,僭尊其为太祖圣武皇帝,光宗践阼,悉夺其爵谥。
之扬凡七子,默、卓、昌、勰、覃、州、乾,卓、州早夭,默别有传,赵献篡逆,昌、勰、覃、乾悉受伪职。
四年,默讨杨零,赵政传檄奉表,既杀之,以政遥领司徒。
五年殁,时年七十一,谥曰昭武,赵献篡位,僭尊其为赵昭武王,光宗践阼,悉夺其爵谥。
九子:澄、涟、涛、浣、涌、清、演、润、洛,澄先其死,涛早夭,余皆受伪职。
史臣曰:二赵从龙章武,用耀爪牙,鞍马北宇,奔驰河山,以是勒功绩策,垂名勋籍,承封公之厚遇,蒙顾命之推诚。奈何失教于子孙,萌乱乎继嗣,竟跪于畔臣之列,寘乎郭、韩之尾(注曰:郭孝成、韩丰也),遗笑万古,冷齿千秋,讵非鉴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