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庄侯司空王平者,字世恭也,冯翊万年人。世为农户,少性戆直,信有然诺,勇健豪气,为邑里所知。初,平方诞,其父孟使人相之,相者曰:“此子必大贵,能至三公也。”稍长,才学不闻,其父乃以相者之言为虚夸,常谓平曰:“汝能仕已大幸,老子何贪为三公父?”
崇宁十四年,高帝自剑南北趣长安,使明王将兵转斗而偪冯翊,缘涂号招,平遂往投,得入行伍,从取冯翊,力战有功,为营尉。后高帝东出函谷,圣王移镇西京,王平以勇卒戍守,执戟圣王戏下。
开阳二年秋,郭孝成以蜀中掀乱,北犯关中,圣王将兵南御,平从之。圣王与孝成战于汉中,平陷阵冲锋,披坚执锐,不避弓石,先登迳进,斩首数十级,手戮郭孝成骁将蒋产于乱军之中。产,广汉人,以孔武为孝成所知,宿加信用,视侔臂膀,平破阵枭之,孝成军大骇。圣王之破孝成,平颇有力也。既胜,王闻知斯事,奇而赞平,以为骁勇堪任,遂置在左右,以为营将。平常参谋军机,协赞帷幄,圣王每诩之为能,深加委爱,以为亲信臂膀,时时与辩论兵谋战法,遂颇得圣王之输情传术。
四年夏,伪凉主马隆寇关中,犯凤翔,圣王使益州牧李柯良将兵四万先往逆之,使平将众二万继之。比至,柯良已破隆,欲整甲追北,平劝之曰:“彼远来轻我,故有今败,穷寇莫追,俟大军属至,会锐推锋,则万全之计。”柯良从之,遂报使圣王,属圣王不欲起兵火于关西,遂与凉和。王嘉平能持重,以为雍州长史。
七年,伪吴主士尚使使入魏,与伪魏主郝应媾和,遂约共北寇于我。而帝用御史令方从益之计,坚壁清野,使敌深入。圣王闻讯,急召诸将戒严整装,平问曰:“王何以戒严?”王曰:“帝用御史之计,固可使吴退还,然魏与我近,兵马转运无阻,焉可南归?此危矣,故戒严以俟诏征。”平对曰:“临机制宜,明达所知。王承制董督关中,今既策山东之势,何必待诏,宜即日星奔电赴,以期蚤勤万岁。”圣王然之,遂先期会兵东赴,王之得以速至洛京,以用平语。
王既至洛京,将与郝应决战,王乃问于平曰:“今日何若?”平对曰:“彼骄恃而来,必败不疑。”王问曰:“卿计安出?”平对曰:“臣为将校,但抛颅洒血,披荆斩棘,以报偿天恩,至于破敌之计,则非臣所思。”王曰:“赖卿部画矣。”平之从圣王于左右,每规画分布,部署阵营,颇得节度,斯须成功,以是王于此颇赖用之。及与应战,平将步卒在前,直对敌阵,进而推摧魏师,擂鼓前斗,遂大破魏兵。
八年,圣王征马隆,平从战有功,封关内侯。九年,平随王征河北,与梁相尚和对峙于汤阴,三月不能下,平遂建言曰:“和自恃其兵强,我可示以羸弱,诱而破之。”王用其计,阳粮乏,伪退,伏破之。
床山之战,从王折戟,而沿途护卫于王侧,未离尺寸。十一年,从王破尚和于却狼山,力战有功。王使平将兵缘勃海北进,收降郡县,皆因其旧官而安抚。十二年春,从王破蓟灭梁。
王既入蓟灭梁,登台远眺,怅然曰:“山河万古不移,奈何人常更易?”平对曰:“山河石积尘堆,水侵风蚀,故而万年之远,已模样幡然。然王上与万岁义结金兰,推诚相信,遂涤荡四海,芟夷群雄,此君臣至轨,万古不二,其名誉波流,岂惟万年哉?”圣王欣然曰:“孤但求后世青史,有孤一传,足矣。”平对曰:“若如王上尚惟求一传,则臣但乞后世王传中有语:王平,雍州长史,常从王转战,稍有功劳。”王拍平肩曰:“努力,以孤所见,卿必当自有一传也!如蒙不嫌,二人合传,岂不美哉?”平随圣王驱驰,常在左右,辅佐谋谟,无不参预,以是虽官职不显,而名实皆备,人多重之,王益以其为可托付之人,常传授所学,寄以重望。
十六年,以平为太尉参军,兼雍州长史。时鲜卑盗犯北鄙,圣王每以元帅往讨,故雍州事宜,实颇赖平以条理。平治郡县,不求奇功,但务实业,劝奖耕织,开渠兴冶,又数躬被布衣,深赴坊巷,以求民之所怨,以为改革。尝有一民姓闻,怨于市中曰:“当涂实皆恶人也!”平闻之,问曰:“足下何为此言?”民对曰:“今岁本县遭旱,然庙堂肉食者皆以州为筹,若非一州受旱,未尝蠲复,如本县何?”平问知其县,遂请于圣王,使单减此县租税。
二十年,以平为凉州牧、都督凉州诸兵事、武威留守。二十二年,高帝崩,废太子秘不发丧,太宗讨不孝,废太子惧,遂召圣王入洛,王乃召平至长安,委以关中留守诸事,欲亲往距太宗。平至,谏于王曰:“此皇家内事也。且太子不发丧,于礼有亏,小狼王又骁勇冠世,王何以如此?不若守任长安,惟求无过而已。王已位极人臣,有何复求哉?宜但谋泰然也。”王虽不听,而太宗闻之,稍喜。
昌武元年冬,太宗以平为姑臧节度使,封雍侯。平得拜书,与左右曰:“老朽岂少此一职乎?何以忝蒙荣宠哉?昔我耕耘于左辅,求一百石官而不得。今寄任西州,又御赐旌节,然处高则危,诚我所不欲也。”左辅者,谓左冯翊。太宗之任节度使,皆赐旌节,并手题文字,故平有此言。
二年四月,太宗诏圣王将兵八万发自长安,欲伐讨伪夏于西域。圣王遂以王平为锋,委军六万,先乡酒泉、张掖。平按甲中道,方轨而前,沿途鼓噪传檄,士民观王师之盛,皆倒戈顺天,以是平所到降下,至于五月,连拔二郡。圣王遂乘锋连破西域诸城,并使平将兵卷甲倍道,衔枚星奔,迳趣车师,平昼夜攻之,遂破其城,虏其伪君,进而缓阵列甲,张耀旗帜,擂鼓扬声而乡乌孙。乌孙闻平盛师而来,遂惶惧无措,于是面缚肉袒以请降,平用兵不血刃而悉平乌孙地。
四年,有金城戎寇凉州西,郡兵失备不利,平将兵往讨破之,进而推锋追北,编户八千余口。
六年春,圣王疾笃,平闻之,急星夜奔赴长安,服侍榻前。圣王临崩,执平手语之曰:“孤与卿义同生死,恩若兄弟,不意今日孤先往事先帝矣。卿智勇双全,国之名将,今虽年逾耳顺,然犹若壮年,故西藩之任,舍卿其谁!愿卿躬勉自励,勿忘在蓟之言。”平泣涕曰:“不佞本帐下之伍卒,蒙王上不以愚钝,显拔超擢,忝列帷幄;垂导赐教,玷污凉方。虽箭雨刀山,赴汤蹈火,亦不能报答,私誓会将穷心竭虑,剖肝沥胆,以乞能酬鸿恩之万一,堪偿厚德以微薄也。”王闻之遂喜曰:“如此,则孤安矣,死可瞑目。”遂崩。平哀悼悲伤,至于消身瘦骨,太宗手诏劝之减悲。
九年春正月,太宗诏平与益州牧李忠、交州牧迟然将卒十万伐南诏,平、忠步步为营,应锋推进,连拔城垒。南诏大惧乞降,平许之,而忠乘其不备,衔枚夜进,卷甲兼行,直捣大理,南诏大惧,仓皇出战,遂大为忠所破,忠虏其国王,录其府库。平与迟然将兵驱扫,遂竟克定南中。平后责李忠曰:“我已许彼降,君何击之?”忠对曰:“彼累年扰动永昌、牂牁,不可使为后患。”平叹曰:“此恐非信义者所宜为。”
延昌元年,改州牧为刺史。八月,西戎吐谷浑盗犯凉州南境,平整甲励兵,寻觅间道,诡路而发,要击其中而截破其后,再战连破之,斩虏万计,禽其主之叔、女各一人,获牛马羊驼十万头,威震西戎。明年七月,吐谷浑复来寇,平遣兵三路而进,夹击破之于洮阳,斩首三千级,获牛羊万余头,得吐谷浑之主所佩刀剑。
八月,王平入京献捷,因请军饷二千万钱,时杨零秉持朝政,不许,惟与五百万钱,平因是叹曰:“观彼大厦,当过五百万也。”先是,零于洛北筑大厦、园林,耗费巨众,皆取于公家户部,平乃有此言。杨太后闻之,颇责零,使之与钱于平,零不以为意,惟曰:“彼一老朽,能再食新谷几何?”平闻而不悦,又其在京城二旬,观零党贪赃谄媚,遂深恶之。时赵默阴图杨零,遂遣人结好于平,叔父事之,平颇欣然。后赵默举事,传檄凉州,平得书与左右曰:“我不须动,贤侄必能枭首杨零,县之东门,以谢士民。”不日果得默杀杨零问,平遂大喜曰:“不愧赵太尉子,今除其毒瘤巨蠹矣!”赵太尉者,谓赵之扬也,其尝为太尉。
四年,赵默既杀杨零而权倾朝野,以平为国之名将,军中勋望,欲为笼络,遂遥授平为司空,平数上表辞让,曰:“老奴何能至三公,岂不使后人谓皇朝以无人乎?”优诏不许,平乃受司空,而犹留镇凉土,出入仪仗皆不用三公之制度,犹如刺史时耳。
登丰元年八月,回纥犯西域,平自其来路要之,按甲潜行,出其不意,大破之,追亡逐北,攘驱其部,回纥遂远遁,再不敢犯边塞。
三年五月,卒,时年八十一。谥曰武庄,追赠司空、凉州牧、都督凉州诸兵事、姑臧节度使。平在凉州,著有《凉州记》八卷。
四子:征、虞、封、登。征官至兵部员外郎,封官至太常丞,皆先其卒。
虞字常期,袭爵,好术数,有敏思,知名当时。属赵氏当轴,不乐出仕,遂隐居乡里,光宗中兴,以为散骑常侍,有《算筹经略》十八卷、《筹量十法》十卷。
登字子休,性信直而豪爽,有其父之风。官至司农丞,属赵氏篡逆,登遂阳为病笃,乞骸骨,赵氏不许,留之于洛京。光宗中兴,以为司农。
平有兄名宁,性颇怯懦而憨直。平既从圣王戎马关山,常难事双亲于膝下,颇卬其兄以侍奉双亲。宁尝与平言曰:“体出同亲,奈何弟知略兵谋,列位封疆,而兄劣弱至此乎?”平笑曰:“兄此言差矣。兄内孝于亲而弟忠于君,是以我一门忠孝两全,岂非世间鲜有邪?”其兄意乃稍解。
平在雍州时,微服市坊之间,其幼时相者见而识之,问曰:“公非王长史乎?”平对曰:“然,先生何以知之?”相者对曰:“令尊尝使余相公面也。”平大笑曰:“如是则余知之矣,家父数与余言及此事。然则先生曩云我当位至三公,今何以惟一长史耳?岂非错料乎?”相者对曰:“相法如此,公后必为,莫泰急也。然则余观公相,有末世三公之貌,本以为当三公于梁季,今已入皇秦,不意何以解之。”平复大笑曰:“相法焉足信乎?今皇秦鼎盛,余何以得为末世三公?且岂命运之蚤定于初生乎?此余所不信。”相者亦大笑曰:“公或然也。”洎乎平拜司空,而赵氏弑孝宗,加九锡,有不臣之迹,平始忆斯语,怅然叹曰:“岂如其料乎?”
初,赵默子献阴有不轨,欲为篡逆之事,惟以王平犹在,惮之而不敢发事。王平既卒,登丰三年六月,赵献即僭逆篡位,皇秦于是中倾,人谓王平不死,赵氏不敢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