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者,所以录先王往圣之教训,载旧朝前代之兴亡,然后赞后来之决断,裨目下之政理,扬忠孝仁义于只字之内,惩奸恶悖邪乎片语之间。故上古以降,莫不列之于王官;书契以来,靡无受之以冠冕者也。以是前文有玉渠(注曰:玉渠,文朝史者之官署,下同),赵有青阁,后文有北观,梁有衡室。若甄、齐、吴、温之属,虽非有百年之运历,然亦有史官之建置矣。此皆前史所载,不烦多述。
洎乎高帝芟夷群雄,廓开盛业,戡乱四海,宇内谧静,开阳十七年,始于秘书令下设兰台令史一人,监修国史,秩中二千石。光宗永弘四年,始增置国史馆,号曰“兰台”,设兰台令史一人,以录记政细,监修国史,秩中二千石;兰台侍郎二人,秩二千石;兰台郎十人,千石。
皇朝兰台之录事,惟记诏令敕策,内外文书,或编士人之履历,或叙大政之首尾,文辞散落,篇章错杂,剪裁靡存,体例亡一。又离赵氏篡逆,削毁前简;鞑靼寇虐,焚燎遗章。所得免难者,惟长安所具之吉光片羽而已,不能东都之三一。
新昌三年,今上大圣皇帝以东都百年间之成败,颇有鉴考之益,且欲载功先皇,勒史往岁,以成一代之典,遂使秘书台令臣杨聆奉敕纂集东都国史,编录以为《秦书》,臣殚精竭虑,遂成百卷,事见《自序》。
臣之著史,属旧文付炬,秘书旷虚,所能依采于左右者,惟延昌中所著《高祖起居注》残本二十一卷,永弘初秘书台所著《秦志》四十六卷,高隆年间兰台所著《光宗实录》八十卷、《太宗实录补编》十七卷,天正初所著《秦书》五十一卷,长安府署所存《西京记录》二百有四卷、《皇朝雍州志》一百七十四卷及诸公文凡七百二十一卷,总计一千三百一十四卷。又广搜关中诸郡县府志及公文,得关东诸州郡所输其府志,又一千六百二十卷。遂有官书计二千九百三十四卷。
此数虽非少,然多县乡碎琐,文令重出,裁编能用者,不足五百卷。于是臣乃博索私撰,广求藏书,搜览异闻,辑察野著,然后考其正讹,曾葺国史,凡所用者,录列在下:
圣王管子常《关中日记》十卷
特进郜芝《名门录》二十五卷
开府仪同三司冉季《文章集述》十卷
司空王平《凉州记》八卷
司农丞刘浑《洛阳见闻编录》七卷,有二本,一本十卷,一本七卷,检十卷本者,所多三卷与《东都实录》重,疑误合。
户部员外郎邓兰《东都实录》五卷
颍川太守谢贲《颍川府志》三十卷
司空耿靖《梁末实录》二十卷、《河北名门录》三十卷
工部尚书薛宽《北楼新观》四十二卷
廷尉孟甫《皇秦随军志闻》七十三卷
兖州别驾左玄《江表书》四十四卷
益州长史甘原《蜀表》十三卷
特进胡珍《东夷备闻》二十三卷,本八十卷,散佚特甚。
秘书令郜棠《梁末风云志》十九卷
侍中刘闰《新晴阁志闻》三十八卷
户部尚书薛永《豫州春秋》四十五卷
冀州刺史萧悟《中兴书》十五卷
司徒冉涛《皇秦秦川名门录》五十卷
中书侍郎冉综《伪赵志纂》四十卷
司徒郜觉《开皇四名将别传》四卷
南中都督廖理《南中述录》八卷
太子太师耿通《心养观闻》三卷
交州刺史迟正烈《岭表志》三十卷
扬州司马顾浑《扬州志》七十卷,又得浑《会稽志》二十卷,其文多与《扬州志》重,不再计。
徐州司马何超《东海广闻》十七卷
扬州刺史陆增林《扬州志》五十卷
散骑常侍张正《江南名人传》十卷
尚书台令朱詹《废弃见闻》八卷
吏部尚书薛楚《薛氏家传》五十卷
刑部尚书冯兰《东都逸志》二十二卷
并州刺史虞晃《北征志》二十三卷
西域都督是扬《西域记》三十八卷
中书台令杨远《监国录记》三卷,本十卷,散佚焚毁,至于惟三卷。
太仆沈艺《东都世言》十卷
扬州刺史江辰《随军记》十二卷
桂阳郡尉怀北《魏书》三十卷
伪陈帝袁善《陈实录》八卷
伪镇北将军阮它《吴书》三十一卷
凡得九百六十四卷,遂得并取公私,兼用内外,以是勒成皇秦东都一代之大典矣。
史臣曰:夫皇秦东都一朝,虽惟百年,然纷纭变幻,可堪述论。
昔高祖高皇帝以介胄之资,布衣之体,龙兴岭表,虎步荆襄,腾跃庸、蜀,电击雍、秦。取长安如振槁,拔洛京拟拾遗。高歌猛进,关内称臣俯首;战鼓东出,中原望风归顺。进而翦暴梁于河北,平魏吴乎江南,肃清乾坤,混壹宇宙,奉应天符,开基帝业。既戮违命之顽寇,攘窥竟之胡骑,遂眷黔首而惠苍生,怜百姓而怀烝庶,布德施仁,扇扬文教,弘道于内外,流泽乎遐迩,洵四海之圣主,诚旷代之明皇。
太宗武皇帝蚤耀雄杰之英姿,远章神勇之威略。属东宫萌猜忌之心,亲兄遘屠害之计,乃铁马席卷,风驰洛京,正位辰极,奉纂帝业。于是抚剑枕戈,勒马启戎,挞伐四夷,征盗讨叛。东殝高丽、新罗,南戡六诏、林邑。北驱胡狄,绝迹沙漠,灭号鲜卑;西摧伪夏,旅越玉门,臣妾万里。声震华戎,气摄寰宇。值此之时,皇秦之畛域,西苞葱岭,东尽海隅,北空草原,南极倒户(注曰:中夏户多南乡,而交趾之南,户皆北乡,以是称“倒户”),日月所照,江河所至,靡不叩首臣服,皇朝封疆之盛,在乎此也!
奈何事无常顺,海无永宁,太宗蚤弃苍生,捐国幼主。于是外戚跋扈,致速败亡;赵氏专朝,篡夺社稷。血食有断绝之萌,乾坤存倒悬之危。
幸光宗宣皇帝应期举义,海内投袂勤王。于是云集忠臣,景从勇士,万里推锋,河山转斗,遂枭首巨贼,霁清妖氛,胤嗣先皇,重光天下。既而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干戈载戢,烽警绝烟,神洲升平,河清海晏,二十余年,天下泰然,颂咏不绝乎市坊,讴歌无断于道路,皇朝文治之盛,则在乎此矣!
爰及穆宗成皇帝,留心犬马之事,肆意山水之间,怨讟兴于黔首,边防弛乎鄣塞。降及熹宗灵皇帝失御戎旅,崩弑行阵,鞑靼间隙,寇虐神洲,河北罹其荼毒,山东婴厥祸难。一时山河鼎沸,九州喧哗,人虑易服之悲,世怀披发之惧。
天佑皇秦,烈宗武昭帝仗剑而起,鸠合王师,扫荡勍胡,鞭挞凶虏,于是澄清半壁,救危皇朝。而今上大圣皇帝承先皇遗业,践阼西京,君临寰宇,蒙续天命,若非皇秦气数未尽,焉能再兴邪?盖皇秦万世,宗庙永存,乃符运之所归,寔乾坤之降命矣!
(注曰:臣以为,皇秦东都百年,鸿基构于高帝,神武迈于太宗,属开阳、昌武之间,群雄芟夷,逋寇枭屠,一轨山河,同风万里,威泽被于遐迩,远狄归以重译,龙腾凤翔,乾坤鼎盛。爰及孝、恭,皇纲不振,逆寇衅著,叨窃玉玺。光宗应运重光,寰宇鹄望,长蛇揃荡,豺狼歼殄,化洽九州,风扇四海,区夏幽谧,域内泰然。洎乎穆、熹之朝,何以方承盛世,旋踵倾国,东都神京,鞠为茂草;河北富州,沦作丘墟邪?呜呼,以臣观之,光宗溘然登遐,捐弃烝庶,穆皇奉纂,默然垂拱。而门阀世族,玩珪金銮;骄藩彊岳,裂土分疆;豪强庄主,侵贫兼弱;鄣塞边亭,弥废寖弛。以光宗之神资,禀旷代之权略,尚能条理中外,承平朝野;俟穆宗之怠倦,逢熹宗之颠覆,遂罹倒悬陆沉,人危披发。由是思之,若穆宗怀宵衣旰食之心,抱夕惕朝乾之虑;熹宗运庙算堂谋之明,持根本泰然之安,则以莫佩他愚虏,马蹄难过雁门;鞑靼乌合,胡笛不闻赵魏。何至天子蒙尘,神都隳焚,苦苍生于兵燹,耻先皇乎宗庙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