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坪城外,有一户姓赵的人家,祖上出过修士,虽然没能鱼跃龙门,却也借此盘下了一些田地,积累了不少家业。
有此渊源,赵家做梦都想要再供养一名修士,为此费尽了心机。
然而,仙路难寻。
各地仙宗的正式弟子,早已被修行世家包圆。
寒门子弟如果不是资质超凡,想要得传仙法,难如登天,基本都在外门耗尽了时光,一无所获,狼狈归家。
恰如此时,马车停在赵家外面,一位面白若纸的病弱公子,被仆人搀扶着走下马车。
马车边上的赵老爷,眼含失望。
“被拒绝了?”
“嗯。”
赵公子摇了摇头。
“资质过关,身体不行。”
“要想拜入仙门,必须拿出千金之财,换取一枚塑体丹,治愈我的先天之疾……”
赵老爷脸色难看。
赵家跟普通人家相比,家资丰厚,衣食无忧。
但是跟真正的世家、家族比起来,连乡下财主都算不上。
不然,也不会连拜入仙门,都如此困难了。
千金之财……
就算卖掉整个赵家,都凑不齐。
赵老爷叹了口气。
“先回家吧。”
赵公子点点头,慢慢往家中走去,却是忽然开口。
“那人现在如何?”
“活得好好的,前些天去城中采买的时候,还施舍了点食物。”
赵老爷平静说道,赵公子也不再发问。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年前,有神秘修士路过菀坪城,被赵家热情招待后,留下了一道秘法。
说使用这道秘法,可以炼制一副药物,治愈赵公子的先天之疾。
只不过,炼制这副药物的材料,有些特殊。
是人。
而且必须是稀有体质的人。
神秘修士告诉赵公子,他在城中留下了一个药材,不知道能活多久,如果赵公子有意,最好尽快去取。
如果成功炼制此药,祛除病灶,可去并州寻他拜师学艺。
神秘修士离去后,赵家却陷入迟疑。
这秘法以人炼药,一看便是邪道秘法,被朝廷、正道所不容。
一旦服药拜师,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没有了反悔的机会,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
因此,赵家犹豫了整整半个月,才做出决定。
先保住药材,看看能不能走正常的路子再说。
令赵家欣喜的是,这半个月里,药材并没有死去,而是活力充沛,不像是残疾废人。
于是,赵家一面派人施舍食物,保住药材性命,一面前往仙宗,求仙问道。
然而……
“爹,现在我只有一条路了。”
赵公子回到家中,遣退下人,开口说道。
看到赵老爷迟疑的表情,他面露悲哀。
“不能治愈此病,别说修行,我根本活不了多久……爹,你要眼睁睁看着孩儿去死,看着我赵家绝嗣么?”
赵老爷闻言,下定了决心。
“好,我派人为你取药!”
……
【你掷石猎鸟,木刺捕鱼,嗅辨野菜,得食物补足,气力愈增。】
【气力恢复时,伱亦逐渐适应状态,纵目盲,行动坐卧,皆与常人无异。】
【为求方便,你于城外森林,积草成屋,遮风挡雨,借此寝居。】
【屋成之时,贵人喜极,终有家可归。】
【然,好景不长。】
【应历八三八八年,桂月十九。】
【贵人外出寻觅野菜,你独居草屋,忽闻脚步。】
【其步履沉稳、带有血腥之气,直冲草屋而来。】
【你感知杀气腾腾,遂决定……】
【A:远遁逃匿、B:抢先出手、C:按兵不动、D:亲自干涉。】
几千年的人生经历摆在这里,就算变成瞎子哑巴,江贺依旧拥有诸多求生的本领。
当他的状态逐渐恢复,很快带着小乞丐,摆脱了纯粹依靠乞讨为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境地。
建立草屋、猎鸟捕鱼、通过嗅闻与品尝辨认野菜是否存在毒素……
一套操作下来,生活竟然变得有滋有润。
就连小乞丐也学会了一些手段,虽然没办法跟江贺一样猎鸟捕鱼,却也能够在森林里找找野菜什么的。
当然,小乞丐并未深入森林,离开太远。
应朝时期,时局混乱,乡野常常有妖祟出没,袭杀樵夫行人。
哪怕没有妖祟,也存在许多强悍而凶猛的食肉动物,一旦遭遇,就算是持械的成年人,也很难与之对抗。
这也是为何城中乞丐宁愿忍饥挨饿、以施舍泔水为生,也不愿远离城市,找点野菜果腹。
运气稍微差点,别说挖野菜了,自己就成了猛兽的盘中餐。
也就江贺这种胆子大的,才敢在森林边缘建家。
不仅吃饱喝足,偶尔还能拿着猎物,去城里换取一点物资。
这一天。
江贺如往常一般,在草屋外面站好。
看似吹风,实际上是在感受气流划过肌肤,感受天地之气充盈在身旁——
就仿佛进入了天人感应的状态,通过空气的流动、细微的声音、纷杂的气味,使得周围的一切逐渐清晰。
虽然没有视觉,他依旧能清晰的感知到十米范围内的一举一动。
手指拂过微风,似是连青草的纹路,都感知的清清楚楚。
这种状态下,江贺甚至感觉到了灵气的雀跃,就仿佛这片天地在拥抱着他,眷恋着他。
这种状态让他无比舒适。
然而,就在这时。
沉重的脚步响起,一道模糊的身影,带着浓烈的杀气,出现在了感知领域的外围。
目标明确,直奔草屋而来。
“脚步沉稳、气息悠长、还有金属摩擦的声音……”
“带着兵器的武者?”
“是何来意?”
江贺心中一沉。
废掉自己的邪修,足有四阶实力,要想杀死自己,直接动手就行了。
哪怕没有时间,也不至于派遣武者过来。
排除掉邪修,这一年来,自己潜心恢复,并没有招惹是非,甚至搬到了荒郊野外,打野度日。
谁会专门派遣武者,跑来袭杀一个废乞丐?
江贺有些不明所以,很快做出决定。
【按兵不动】
这名武者杀气腾腾,明显是冲他来的。
但是,他只是一个瞎子。
面对一名武者,无论是逃跑还是抢先攻击,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不如按兵不动,尝试防守反击。江贺抱着这种想法,将一旁的木棍踩飞抓住,“望向”对面——
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了。
就在这时,森林那边传来一声惊呼。
“哑巴,你在干什么,快逃啊!”
小乞丐提着几棵野菜,站在森林边缘。
遥遥看到一名武者手持长刀,冲哑巴奔去,速度极快,甚至超越了奔马。
哑巴却像是没有察觉,仍然提着木棍站在草屋前边,一动不动。
小乞丐急忙大喊提醒,拔腿跑向草屋。
然而,他跑的实在太慢。
没跑出几步,那名持刀武者便来到了哑巴面前——
只见他手中长刀一转,并未以刀锋、而是以刀背向哑巴敲去。
看到这一幕,小乞丐心中绝望。
这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攻击哑巴?
然而……
却见哑巴身形一歪,哪怕持刀武者迅速调转刀势,依旧擦面而过,落在了空处。
“咦?”
武者很是惊讶,刀势未尽,身形偏转,直接一记鞭腿踢向哑巴,甚至踢出了爆鸣。
这记猛击,落在小乞丐眼里,已经成了虚影。
哑巴却反应迅速,顺势闪躲的同时,手中木棍一动,点向鞭腿。
噗!
轻微碰撞过后。
哑巴后撤几步,竟是毫发无伤。
反倒是那名武者,右腿踩在地上,微微颤抖——
足以踢碎巨石的鞭腿,竟是没能踢断一根木棍,反倒是被点在了穴位上,近乎麻痹。
几秒过后,才逐渐恢复。
这一刻,武者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了。
他重新持刀,以刀锋对敌,目光郑重。
“阁下是?”
“……”
“娘的,忘了,是个哑巴!”
武者骂了一句,抛开赵老爷要求的活捉命令,闪身向前扑去。
其手中长刀挥舞,配合内力外放,形成密不透风的连绵刀势,笼罩在哑巴身上!
哑巴同样动了。
落在小乞丐的眼里,他的动作同样无比敏捷,不仅自己闪身避开一道道刀势,手中木棍更是化作虚影,与刀芒对抗,令人眼花缭乱。
小乞丐看着都眼晕。
哑巴竟然只依靠一根木棍,就能跟别人的长刀抗衡!?
武者比小乞丐更震撼,更觉得匪夷所思!
要知道,哑巴的动作看似迅捷,远超普通人。
但是,跟他这名武者比起来,还是有着相当程度的差距。
他在内力加持下,挥出三四刀,哑巴才能挥出一棍。
然而,他却凭着慢了好几拍的动作,避开了武者近乎所有的攻击。
如果有攻击实在无法闪避,便用木棍进行抵挡——
木棍看似是在跟长刀对抗,实际上,从未触碰刀锋,而是从各种无比刁钻的角度,敲在刀面上。
仅仅是简单的敲击,却刚好卡在了武者旧力已尽、新力刚生的阶段,令攻击一滞。
并且顺势借力,使得闪避的动作更加顺滑。
武者一套连招下来,周围地皮都被刀芒犁了一遍,草屋都破碎飞落。
哑巴却毫发无伤。
“他竟然看穿了我所有的招式?!”
“这特娘还是个瞎子啊!”
武者却不知道,对于江贺来讲,近身战斗时,有没有视觉都无所谓了——
又或者说,他通过天人感应的状态,所构建的十米领域,已经超越了寻常人的视觉,能感知到更加细微的波动。
没有双目,他也能听到长刀、动作破开空气的声音。
没有灵力,他也能感知到气流的痕迹与波纹。
再加上几千年的修行、战斗经验。
武者每一道攻击、每一个动作,都被江贺完全“看破”,可以轻易的避开、或打在薄弱之处上。
他仿佛在刀尖上起舞,危险而又轻盈。
武者感知到这一切,竟是逐渐心生畏惧。
这个瞎子、哑巴……
简直就是一个妖怪!
心生迟疑,他的动作也产生波动,慢了半拍。
正是这半拍,他手指一麻,竟是被木棍点到穴位,一拨一挑,长刀脱手而出,竟是落在了哑巴手中。
下一瞬,刀锋架在了武者的脖子上。
武者表情一僵,当即开口。
“别杀我,我是受人所托,你杀了我也没用,还会有别人再来!”
“只要你不杀我,我全都告诉你!”
“……”
刀锋夹在脖子上,迟迟未动。
武者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道。
“你先答应不杀我,我再说。”
“……你不会说话,点头就算答应了。”
“……”
刀锋顺势滑落,武者瞪大眼睛,天旋地转。
江贺抬脚一踹,鲜血喷了一地。
那就不需要了。
这种嘴巴不严的武者,只是一把刀,不可能知道多少内幕。
顶多告诉江贺,是谁派他来的。
至于这条信息。
江贺已经知道了。
这名武者或许做梦也想不到,有人能记得住大量的气味,并通过这个方式,记忆每个人的不同——
一开始的时候,江贺还没反应过来。
但当他回忆片刻,却发现这名武者的气味并不陌生。
印象里,菀坪城有一个赵善人,常常施舍食物给城中乞丐,包括江贺跟小乞丐。
小乞丐曾多次称赞过这位赵善人的善心,表示自己以后如果发达了,也要这么做……
江贺因此记住了赵善人的气味,连带着他的身边之人,也都留有印象。
这位武者的气味,恰好就是赵善人身边最常出现的几股气味之一。
“哑巴……你杀人了……”
小乞丐跑了过来,看到地上的尸体,脸色发白。
他在城中生活,见过不少乞丐尸体,却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一时间有些反胃。
但是,当他看到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时,却微微一怔。
“这……”
“这不是赵善人身边的护卫么?”
小乞丐的脸色愈发煞白。
对于他来讲,有护卫、有仆人、穿金戴银的赵善人,就是他接触过的、身份最高贵的人。
这样的人,却派遣身边的护卫,想要杀死哑巴……
他心中惶恐,抓住哑巴,焦急道。
“哑巴,赵善人想杀你!”
“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一起逃走吧,逃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