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文字与记忆。
透过时间河流上方的投影,江贺已然能够代入其中。
就跟亲自干涉一样,可以自行做出抉择,只是没有相应的力量加成。
这样一来,看似只有四个大方向的抉择。
细节处理方面,却多出了太多操作空间。
例如此时,江贺虚弱地坐在黑暗中,听到不远处的轻微脚步,略一沉吟。
“干涉的力量加成,可以让我当场恢复巅峰状态,摆脱饥饿与无力……”
“但是,我作为一个虚弱且残疾的乞丐,想要重新恢复气海,不知道要遭遇多少危险。”
“每一次干涉的机会,都无比珍贵。”
“可以先尝试自己解决饥渴交加的状态,到了真正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再使用干涉的机会。”
念及此,江贺做出决定。
【寻找泔水】
跟珍贵的干涉机会比起来,吃点泔水什么的,并非不能接受。
江贺艰难爬起,佝偻着身躯,在黑暗中,一点点往泔水气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前身虽然气海被废,从修士跌落凡人,却也经历过灵气淬体,身体基础比普通人强不少。
尤其是感官,虽然失去视觉,但是嗅觉与听觉还是比常人敏锐的多。
能够嗅到丰富的气味,听到各种细微的声音。
再加上,江贺曾经通过白狼投影的强大感知,建立了无比庞大的感知领域,有过类似的体验。
现在,虽然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世界却并非空无一物——
四面八方的丰富气味、人们的脚步声、微风拂过树木的索索声、猫的肉垫落在地面的轻微响声……
这些丰富的要素,在江贺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独特的世界。
无尽的黑暗中,仍存在一道道模糊的身影。
借助这份感应,他成功避开了行人,一点点往泔水的方向走去。
当然,失去视觉的影响,同样巨大。
并非所有事物,都会发出声音、都有明显的气味。
道路上随处可见的崎岖、凹陷、石头,都对江贺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稍不留神,便会踩空绊倒。
令本就虚弱的状态,愈发不妙。
江贺不得不更加缓慢、谨慎的行走,探清路上的每一个阻碍。
然而,并非所有阻碍都能越过。
随处可见的一度墙壁,便成了天坎,让他长时间的探索付之东流,不得不重新绕路。
不知过了多久,摔倒了多少次。
泔水的气味愈发浓郁,仿佛世间美味,令江贺心跳微微加速,只是干裂的口唇,已经分泌不出多少唾液。
他正要加快步伐,却忽然停下。
呼吸、心跳、脚步……
在他的世界里,泔水的方向,出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挡在不远处,发出警告。
“滚!”
“……”
坏了。
江贺心头一沉。
应朝混乱的局面,使得流民的数量,比起后世的几个朝代,大大提升。
这些流民无处可去,只能沦为乞丐,用一切方法让自己活下去。
这个时候,大户人家的涮锅泔水,已然成了珍贵资源,被强壮的乞丐占据。
江贺目前如此虚弱,在乞丐中都属于底层,不可能从他们手中夺食。
“连泔水都没得吃……”
“还有别的办法么?”
江贺没有跟这些人起冲突,缓缓后退,避开人群,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坐下,稍稍歇息。
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抬头望天,不见任何光芒。
饥饿可以再抗一抗,缺水才是真正的大敌。
只要补充足够的水分,以他的修士基础,起码可以恢复小半的体力。
“要是下雨就好了……”
江贺轻叹一口气,感觉体力恢复一些。
正准备站起来,找沿路行人讨碗水喝。
忽然,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些许清水摇晃的声音。
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犹如天籁。
“要水么。”
【你饥渴交加,遂觅泔水。】
【然,你辛苦接近,却被众丐所阻,迫而退之,于路旁短憩,叹大雨未至。】
【正欲再起,得贵人相助,饮水一瓢,体力渐复。】
贵人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恰恰相反,江贺能闻到对方身上许久未曾清洗的臭味,与先前占据泔水的那一批人极为相似。
很明显,这同样是一位乞丐。
而且听声音,是一位年纪不大的乞丐。
但这并不影响对江贺来讲,他是雪中送炭的贵人。
一瓢水慢慢饮尽,又坐着休憩片刻。
江贺仍然口干唇燥,体力却已经恢复不少,虚弱感散去了不少,站起的动作也更加平稳。
这般扎实的身体素质,带给江贺不少信心。
他索性摸索地面,找到几根野草,直接拔下塞进嘴里,咀嚼吞咽。
干硬的野草落入腹中,配合刚刚的清水,被饥饿的肠胃强行消化,化作一点点力气,涌向身体各处。
江贺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渡过了濒死期,进入了虚弱期。
接下来,只要有足够的水源,哪怕是啃草,他也能正常的活下去。
再想办法获取一些正常食物,补充体力。
只要能恢复到正常人的力气,哪怕失去视觉,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击败一些街头乞丐、混混,是绝对没问题的。
然后,就是养精蓄锐,想办法重塑气海了。
黎明就在眼前。
江贺心态平稳,望向贵人的方向,开口发出声音,吸引注意力,指了指水瓢。
无需言语,对方理解了江贺的意思。
“还要水?”
几日前,小乞丐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又瞎又哑的怪人。
之所以说是怪人,他看似衣不蔽体、浑身脏乱,却不像是乞丐,而是被人折磨过后,丢到路边的废人。
身上到处都是愈合过后的疤痕,暮气沉沉,没有一点活下去的意志。
除了最初几天,勉强找了点东西果腹,后面直接躺着等死。
城中乞丐们能活到现在,都不是傻子,猜到这人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麻烦,因此不敢靠近。
不欺凌,不帮助。
小乞丐也是一样,远远看着这个怪人,一点点腐朽,死去。
然而,就在怪人彻底腐朽的前夕,他却忽然想通了一般,焕发出生命的活力——
不再一心求死,而是挣扎着爬起来,寻觅食物。
小乞丐远远看着他,跌倒数次,都艰难爬起,坚定地向前走去。
小乞丐不明白他那强烈的求生欲,是从何而来,却也受到了触动。
犹豫许久后,这才舀了一瓢水过来。
此时,他见怪人想要更多的水,再度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
只是一点水,应该没什么问题。
由于怪人眼盲,小乞丐扯住他的衣服,将他拉到了城中河流旁边,又舀了瓢水,递给了他。然后,悄悄离去。
这怪人麻烦不小,还是少沾惹为妙。
但是,小乞丐没走出多远,却发现怪人竟是拿着水瓢追了过来。
“……我不要了,送伱了。”
小乞丐以为怪人是来还水瓢的,说了一句后,赶紧跑路。
为了防止怪人再追上来,他还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离去。
然而,怪人却一改先前的笨拙、迟钝,变得无比敏锐。
即便他放轻脚步,怪人依旧能锁定他的位置,寸步不离。
他撒腿狂奔,走街串巷,甚至翻过矮墙——
怪人依旧紧追不舍,避让行人,三两步便越过矮墙,比他的动作还娴熟轻巧,甚至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这是瞎子?
小乞丐都懵了。
他发现自己实在甩不开这个怪人,只好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
“你……你跟着我做什么?”
怪人无法说话,将水瓢拿了出来,用手比划。
小乞丐看不懂他的比划,却隐约理解了他的意思。
“因为水?”
小乞丐欲哭无泪。
果然,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的。
现在好了,就因为一瓢水,身边多了个甩不掉的跟屁虫。
【一瓢水,一命恩。】
【你欲追随贵人,保其平安,偿还恩德。】
【贵人欣然答应。】
【你与其在城中生活,寝于巷道,食草取果,偶得施舍,分而食之。】
【不惹事,仅蓄锐,日益壮。】
江贺向来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更何况活命之恩?
果断选择跟在小乞丐身边,保护他的周全。
至于这么做,是否存在引来邪修、牵连恩人的风险……
完全不会。
且不说,菀坪城算是三十二世家的地盘,邪修将前身废掉之后,早就已经离去,不可能在这里长期停留,只为看个乐子。
要知道,邪修折磨世家子弟,是为了让对方低贱的活着,而不是痛快死掉。
小乞丐解救江贺,对邪修来说反倒是好事。
可以让江贺被折磨得更久。
其次,乱世之中,人如草芥。
修士尚不平安,更何况一个小小乞儿?
江贺待在菀坪城这段时间,城中乞丐的气味换了好多轮,死了不知道多少。
与其考虑牵连之事,不如先保住恩人的性命。
事实也确实如此。
小乞丐跟江贺结伴后,遇到的各类事情,明显少了许多。
城中乞丐们对怪人避之不及,反倒是减少了许多事端。
至于饮食……
最开始江贺只能饮水吃草,偶尔偷摘的、没成熟的酸涩果子,也大都留给了小乞丐。
毕竟,丧失视觉的影响太大。
即便江贺恢复了一些体力,也顶多追赶一下小乞丐这种跑得慢的未成年,就连摘果子都非常艰难,只能一点点摸索。
不过,偶尔蹭点野果,加上乞讨得来的食物。
江贺的体力逐渐上升,力气开始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
最重要的是,他逐渐适应并习惯了没有视觉的生活,并尝试在这个基础上,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抛开视觉、用听觉、味觉、触觉去感受这个世界——
于是,当两人躲在巷道、空地休息的时候。
小乞丐总能看到,江贺闭目盘膝,一动不动,似是化作石雕。
就像是传说中的仙人一样,古怪,神秘。
由于江贺是个哑巴,小乞丐也无法询问他在做什么,只能将疑惑藏在心底。
直到某一日。
江贺盘膝而坐,忽然抬手一掷,寒光飞掠。
伴随一声鸟鸣,一头大肥鸟径直栽在了地上。
这一天,在小乞丐的震惊与口水里,两人终于尝到了肉味。
也就是这一天,生活开始发生变化。
两人的生活范围从菀坪城内,扩大到了菀坪城野外山林,常常外出狩猎,打下一两只野鸟加餐果腹。
这还只是开始。
鸟雀飞行的声音很大,容易辨认。
生物有心跳、呼吸,也可以确认位置。
但是,那些一动不动的死物,尤其是体型较小的,很难确定方位。
江贺只能通过风的流向,进行判断。
所以,他为了更进一步,来到了城外,站在溪流里。
感受每一丝水流对于触觉的冲击、感受水里的每一道波纹、感受水中生物的行动。
这是对于触觉的强化训练。
起初连续一整个月,都没有任何收获。
直到某一日。
江贺手中木棍戳下,再度抬起之时,一条草鱼正在木棍上挣扎。
小乞丐目瞪口呆,望向江贺的目光,愈发震惊。
究竟江贺是瞎子……
还是说他是瞎子?
当江贺赤手空拳,躲过诸多障碍,在树林里面抓住了一只狂奔的野兔后。
小乞丐终于忍不住了。
“哑巴,你究竟是谁?”
“……”
江贺闭着眼睛,用木棍在地上写字。
小乞丐则同样闭上了眼睛。
他不识字。
无论交流如何困难,小乞丐与江贺之间的关系,愈发融洽。
他一开始将怪人视作麻烦,隐隐还带着一些恐惧。
但是,相处时间久了,这些情绪便逐渐散去。
小乞丐发现,哑巴看上去是个怪人,实际上温和又可靠。
不仅帮助他驱赶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偶尔拿到一两个野果、或是好心人的施舍,哑巴也大都让给了他,平时只吃野草度日。
跟那些为了争夺地盘与食物,在阴暗的角落,如野兽般厮杀的乞丐,完全不同。
小乞丐逐渐放下心防,将哑巴视作伙伴。
常常仰望星夜,与他聊天——
嗯,其实就是单方面的倾诉。
“哑巴,你这么厉害,又识字,以前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其实,我以前过的也不错,是富人家少爷,吃饭都用金饭碗嘞!”
“好吧,我骗你的,我没有爹娘,是被爷爷捡回来的。”
“爷爷被人打死了,我就只能自己出来讨食……”
“哑巴,爷爷说天上有仙人,可以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你知道仙人是什么吗?”
“我也好想变成仙人,去天上看看啊。”
“放心吧,哑巴,等我长大了,肯定帮你报仇,把害你的人都打死。”
少年在河里洗过了澡,稚嫩面孔上没有污垢,躺着望向星空,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青年躺在旁边,闭目不言,似是早已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