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江一事,本就是巡天主司的心结之一。
收到城官传讯,他告知旁人要闭关几日,暗中离开帝都,赶到了阴江之城。
随后便在江贺的指引下,找到了位于隐蔽之处的水底洞天,破开由江神之力构建出来的结界,看到了被隐藏的炼尸之地与数头尸鬼。
对于阴江城官的汇报,巡天主司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
直到亲眼看到这一切,他才彻底相信,怒不可遏——
要知道,这炼尸之地虽然隐蔽,但是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也曾几次巡视阴江,却一无所获,反倒是被一名体系外的三阶灵兽,揭破了真相……
“区区一江水之神,竟敢如此愚弄本官?”
恰逢此时,阴江水神赶到了现场。
祂察觉江底结界破碎,以为跟过去一样,是被人偶然破开,匆忙赶来,准备杀人灭口。
结果却看到了巡天主司阴沉的面孔,心中一凉。
完了。
神脏并获。
巡天主司将阴江水神当场拿下,就在这炼尸之地,施以刑罚。
巡天司的刑罚,可不是凡人那般**折磨。
要知道,昔日青州一散修,都能偶然获得残缺的邪修炼器法门。
更不要说,传说中收拢了天下万法的大洛朝廷了。
燃魂炼魄、彻骨寒心。
巡天司的一些严酷刑罚,比寻常邪修还残忍,看的江贺都连连摇头。
阴江水神坚持不住,将过往之事全都供了出来,只为求一个痛快解脱。
祂所讲述的一切,也令二人面色愈沉。
【刑罚之下,阴江水神将昔日所为,和盘托出。】
【其一千九百二十七年前被敕令为此地江神,起初三百年,勤勤恳恳,保两岸风调雨顺,未有疏漏。】
【某日,佛门故人拜访,求取江中溺死之人,言超度亡魂,往生极乐。】
【其未觉不妥,欣然答应。】
【此后百年,将江中溺死之尸,皆送往定江寺。】
【定江寺亦礼尚往来,常馈赠许多。】
【然,百年过后,前任住持回归灵山,新任住持上位,竟不满溺尸数额,要求江神增加溺尸。】
【江神震惊,断然拒绝,其却以过往百年为要挟,言回头无岸。】
【迫于威胁,江神只得遵从吩咐,提供溺尸。】
【自此,一退再退。】
【待溺亡之人过多,难以再增,遂遵从新主持之命,增添水鬼之名,后又屡次增添名目。】
【直至今日,每年送予佛寺之人已达数百。】
【听闻阴江水神所言,水底洞窟一片死寂。】
【自阴江水神主动溺亡旅人至今,已过一千五百余年。】
【每年害人逾百,日积月累,竟近百万之众!】
【这阴江水底,竟早已成白骨堆砌,遍地怨魂。】
【少时,巡天主司斩却水神之首,抽其魂魄,欲压回帝都,使其受千年炼魂之苦,以儆效尤。】
【水神陨,雷霆震,阴雨连绵,似天公垂泪。】
阴雨连绵,落于江中,耳边雷鸣之声不断。
然而,江贺、阴江城官、巡天主司三人站在江水之上,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要知道,坤州修士斗法,波及范围虽然比较广,造成的伤亡却顶多几万之众。
绝大部分的灾民,都得到了救济,性命无虞。
而阴江水底,沉了接近百万的枉死之人……
无疑是会震惊天下的滔天大案!
更不要说,此案不仅涉及到了朝廷神明,还涉及到了万世佛门。
在大洛天下,万家生佛绝不是一句虚言。
“大人,我们应当尽快赶去定江寺。”
阴江城官提醒道。
“水神陨落,动静极大,我担心……”
“不用担心。”
巡天主司打断了阴江城官的话,将其心思完全看穿。
“如此滔天大案,他佛门压不下来。”
“这定江寺,休想逃脱一人。”
声音平静,却杀气满溢。
他又看向一旁的江贺,忽然开口。
“你可愿入我巡天司?”
“灵兽之身无妨?”
江贺好奇问道。
巡天主司幽幽开口。
“兽身总好过兽心。”
江贺哑然,沉吟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
“抱歉,在下闲散惯了,比起成为巡天卫牧守一地,还是更喜欢游历四方。”
洛朝的巡天司,职责类似于监察,是一个独立部门,直属于天子。
不过,再怎么说,终究是官家部门,束缚颇多。
哪怕是巡天主司,绝大部分时候也要待在帝州待命,更不要说下面的巡天卫了。
往往会根据命令,巡牧一地,每隔几年才会进行调动。
权势虽大,却不是江贺所喜。
巡天主司倒也没有劝说什么。
一些灵兽天性不羁,不愿受到拘束,他发出邀请,也只是出于欣赏,拒绝也无妨。
不过……
他随手一挥,银光划过,一面令牌落于江贺掌心。
“这是本官的巡天御令,若你游历天下之时,再有所发现,可以借此令牌调用巡天卫的力量。”
“你持有此令,那些僧人也不敢因此事刁难于伱。”
巡天主司邀请江贺加入巡天卫的时候,阴江城官没什么反应。
但是,这一幕却令他目瞪口呆。
手持巡天御令,调用巡天卫,约等于获得了巡天主司的半分权柄,无论到了哪里,都会被引为上宾。
还不用承担任何职责——
这不等同于是布衣巡天么!
这种好事,江贺自然不会客气,随手将其挂在了腰间。
“多谢主司。”
交谈之时,江水翻涌。
却见一名名身穿玄色劲装的佩刀修士冒雨踏江赶来,恭敬行礼。
“见过主司。”
早在审讯阴江水神时,巡天主司就已经用秘法通知了本地巡天卫。
此时,他倒也没有责怪这些巡天卫监察不严——
毕竟,他曾经也巡视过此地,却没有半点发现。
他只是平静下令。
“缉拿定江寺贼人,重刑审讯,若有牵连,一个不留。”
【巡天卫直袭定江寺,上下僧人,无一人走漏,尽皆缉拿。】
【然,巡天卫欲加审讯,定江之僧无论强弱,皆坐化而亡,线索中断。】
【幸寺底暗蕴鬼祟,未被完全清理,亦得充沛证据,与其定罪。】
【洛历三三七二年,荷月廿一。】
【阴江一案天下大白,举世皆惊。】
【天子震怒,佛门难辞其咎,诸多相关高僧坐化于灵山,方才平息天子之怒。】
【虽有诸多阴江之民,不愿信佛寺鬼祟,然更多江民,喜于水鬼不存,载歌载舞。】
【你因破获此案,名声大噪,又得洛帝封赏,得名布衣巡天。】
“他娘的,这些贼秃。”
酒楼中,阴江城官忍不住骂道。
从他早上收到消息,得知那些曾在定江寺当过住持的“高僧”,尽皆坐化在了灵山,就一直愤慨不已。
江贺帮其倒了杯酒,开口道。
“为恶之人皆受到了惩罚,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惩罚?”
阴江城官冷笑一声。
“连具尸体都没有,一句坐化就结束了,这算什么惩罚?这不是还在愚弄圣上?!”
“这些贼秃当真该死!”
只是骂过之后,阴江城官又叹了口气。
“罢了,说起这些就烦,顾兄来喝酒。”
骂归骂,阴江城官也清楚。
佛门告知天下,那些涉及此事的高僧畏罪自杀,已经算是低头了。
哪怕是天子,也很难再进一步。
毕竟……
佛门不只是单纯的一个寺庙,同样也是仅次于朝廷的第一大宗。
诚然,洛帝修为通天,是此世至强的八阶修士。
但是,佛门同样有八阶修士!
也就是朝廷执掌天下大势,乃气运所归。
佛门不得不低上一头。
若只是两个体量相似的修行宗门,你看佛门理不理你就完了。
正是明白这一点,阴江城官纵然不爽,也只能在这里喝闷酒。
朝廷都奈何不了佛宗,他区区一名城官,又能如何呢?
江贺微微摇头。
这就是修行者的世界。
后世比起来,虽然妙法不存,连修士的称呼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习武之人。
朝廷的威严与统治力,反倒是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巅峰。
酒宴过后,阴江城官起身,向江贺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礼,是替阴江百姓所行,若不是顾兄,这江中还不知道会再添多少尸骸。”
“在这之后,我要前往京中复命,顾兄亦要巡行天下。”
“山高路远,望君珍重。”
朝廷也曾给江贺传达消息,言天子召见,欲加恩赏。
只是被他拒绝了。
他虽然想前往帝州,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鉴心之镜,可那并不是现在。
以如今的三阶修为,即便看也看不出什么玄妙。
反倒是帝都局势不明,他实力不足,又名扬天下,贸然前往极有可能受制于人,被卷入权谋的旋涡,难以挣脱。
与其在帝都玩权谋,不如继续巡行天下。
江贺还礼笑道。
“望君此去,步步高升。”
“承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