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再次醒来,缘于大股上的一阵剧痛,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朴浩、裴承男和许浚都围在自己身边“你醒了?”见小梅醒了过来,裴承男推了朴浩一把,两人都赶紧凑了上来,后面的许浚也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我....我...我这是在哪儿?”小梅润了润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虚弱地问道。
“医院的柴房”朴浩的神情缓和了些,慢慢解释道“昨天下晌,典狱署通知我们,把你领了回来,权大人见你伤成这样,便同意我们先把柴房收拾出来,让你养伤。”
一旁的裴承男见小梅听罢,勉强想要起身,赶紧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看其目光落在自己的两条腿上,皱了皱眉,道“我们昨天已经把伤口都处理过了,不过,刚刚发现,还是生了些腐肉,清源说得割掉,否则不但伤口长不好,还容易感染,严重些,整条腿都会废的。”
小梅望向自己的两条腿:大股处的裤子已经被剪开了,原先缠着的纱布现下也解开了,露出已经被打烂的双腿,伤口处已经有些零星的白黄色腐肉生出。小梅自己是医者,想着怎么跟许浚说处理伤口的事儿,一抬头,发现许浚正担忧地看着自己,忽然反应过来——三个人好像正是要做这件事情。
“你....你们....这是?”小梅才明白过来,朴浩和裴承男于自己左右,原本是想按着自己的,又发现许浚手中已经拿了一把小刀,吓得一个哆嗦。
裴承男宽慰地笑了笑“本想趁你刚才还昏着,便给弄了,谁知道你一下子就醒了,没事儿,忍着点儿,一会儿就完。”说完,示意朴浩上手帮忙。
敢情不是割你的肉,小梅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见朴浩也上来按着自己,身前的许浚把手中的刀握紧了些,心知不好,赶紧挣开了朴、裴两人,抓着许浚那握着刀的手“等...等...等一下”这一下扯动了背上的伤,疼得直咧嘴“额啊....”手却没松开。
朴浩和裴承男两人见状,赶紧将小梅支撑着扶好,裴承男着急“怕疼也得治伤啊,不然两条腿都废了”又不解“你这推鞠都扛过来了,还怕这个?”
小梅感激一笑,忍着痛道“自然是能缓和些最好”看向许浚“你能找到,委中、肾俞、八髎、昆仑、殷门和丘墟这几处穴位么?”
许浚眼中渐渐生出一丝惊讶,想了想,认真点点头“知道。”
“会用针么?”见许浚似有恍然地看向自己点了点头,缓缓授教“取环谷、阳陵泉,深刺施针,捻转提插,至得气方留,配穴,以取肾俞、昆仑,皆,两寸即可,所有穴位,先留针两刻,每隔不到半刻,捻针一次,等我说可以了,你再帮我处理伤口。”许浚听完,慎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去取针。
裴承男皱着眉头听小梅说完这一大通,疑惑地看向朴浩“他什么意思?”
朴浩没有理他,皱眉道“这管用么?”
小梅有些惊异地转头望向朴浩,见后者正面带思索地看着做准备工作的许浚,正想问一句,却在其回过头来的一瞬间,改了口“我曾经是大明太医院的院判”朴浩和裴承男不着痕迹地相视一眼,真正吃惊的是许浚“按照我刚说的做,会有镇痛的效果。”
朴浩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裴承男似懂非懂,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刚温了粥,反正你也醒了,趁他”示意了一眼许浚“还得准备会儿,先吃点儿东西。我给你拿去。”说完,让朴浩扶好小梅,起身出了柴房。
小梅一时疲惫与虚弱,伴着饥饿都涌了上来,任由朴浩扶着,靠在一旁的枯草堆上,缓了缓道“你们,是怎么救我回来的?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恩.....教坊的人。”
“哦,你是说文小姐吧”朴浩了然道“其实,之前我们并没有在场。不过”话锋一转“我有认识的人当时在,听说,那天文小姐赶到教场后.....
“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经历官有些诚惶诚恐。
“哦”声音低沉又不失儒雅“典狱署报上来,说抓了个偷东西的,不过”多了些平和,却又令人不敢敷衍“听蕴荷说来,好像是有点儿误会的。”
“啊...这....”
“大人”申奉事急忙解释道“前几日,医院药材屡屡有失,权教谕早就怀疑,有人偷盗药材卖给商铺,后又听人举报,常见医院官役与教坊频有往来,经历大人便有打算先搜查一下教坊,结果,当日便见这”回头看了眼小梅“小子从妓生的房间出来,搜身后还发现了这个”言此,看向都事手中的帕子“帕子,下官看这帕子质量上乘,绣工精细,绝不像是一个官役能有的,便把人先带了回来,下官本也是想着您平日里公务繁忙,再者,此事还没个定论,不好就这样子来烦劳您亲自过问,就先禀报了都事大人,待查出些线索再向您禀报。”经历官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了一下上官的神色,又听得提起帕子,赶紧双手呈上。
“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查的?”文留守转头望向已经昏过去的小梅,看了眼申奉事,遂低头去看那帕子。
经历官垂头不语,申奉事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回大人,当日教坊人赃俱获,这小子口口声声说这帕子是他的,可待把他带来司狱署拷问的时候,他又矢口否认,前后言辞相悖如此,实难让人不对他产生怀疑,经历大人”说着,稍稍撇头看了眼一旁的经历官,遂仍垂首回道“多番询问未果,这才命人推鞠,只是想尽快将事情查清楚,也好早日回禀上官。”
“唔”文留守轻允一声,目光仍旧落在手中展开的绸帕上,目光柔和带有些惆怅,想了想,道“我想,他应该是没有把想说的表达清楚。”抬起头,看向一旁的文蕴荷。
文蕴荷赶忙躬身一礼,遂转首向经历等人行礼回禀道“大人,这帕子原是小的送给他的。”
“你送给他的?”
“是”文蕴荷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他之前来教坊送酒,不小心洒了些酒在小的身上,这绸帕是小的用来擦酒渍的,因见已沾了酒,便不要了,随手给了他。”
“可是”申奉事急道“昨天教坊里,明明有人看见,他趁没人时候,进了一个官妓的房间,那天他可不是去送酒的,而且”说着,微微探头,瞥了眼那上官手中的稠帕“这稠帕曾经用檀屑熏蒸过,况且,若是浸过酒渍的稠帕,恐怕不是医院里那些个皂荚能洗干净的。”见文留守也颇有疑惑地转头看向文蕴荷,便硬气了些,微微抬了抬头,看向文蕴荷。
“回大人,市集里卖布料的孙氏,经常负责教坊的衣饰,平日里,有需缝补祛垢的衣物,有时也会送到她那里去,贺小梅与孙氏认识,这帕子便是托了孙氏代为清洗的”顿了顿“至于这帕子上的檀香,因为会接一些教坊的衣物,教坊里,用来熏蒸衣物的檀香料,也会定期在孙氏那里备一些。那日贺小梅去教坊,进的是我的房间,原就是替孙氏,到我那里取檀香料的,这是小的与孙氏约好的,只不过那日不巧,小的有事不在,又没能与他提前说明,才给大人造成了误会,真的很抱歉。”
“那这帕子被烧掉的部分是怎么回事?”
“孙氏用檀香料熏蒸的时候,不小心烫过了头,她曾以为,是我让人送过去清洗的,所以还跟我解释了一番。”
经历官与申奉事相视一眼,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什么,却听文留守忽而问道“那孙氏可为你说的作证么?”
“是的,大人。”
“后来”朴浩看向一旁的许浚“他母亲,哦”向小梅道“就是孙氏,你应该知道吧”见小梅虚弱地点了点头“赶到典狱署替你做了证明,这才结了案,让我们把你领回来。”
正说着,裴承男端着碗热粥回了柴房,将碗放在小梅身旁的一个小几上,拍了朴浩的肩膀一下“权大人叫咱们呢,快走。”说着,递了朴浩一个眼神。
朴浩点点头,看向小梅“那我们先走了”遂又转头向一旁的许浚道“他交给你了,一人行吧?”见许浚点了点头,回头向小梅示意了一下,起身随裴承男出了柴房。
两人走后,柴房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令本就疲惫的小梅生出了更多倦意,已是连抬手都困难,整个身子慢慢松软地陷在草垛子里,双眼一时间也有了些迷离。忽而感到一只手臂牢牢将自己揽在肩上,微微侧了侧头,才发现许浚正端了热粥,小心翼翼地送到自己嘴边。
小梅努力撑起疲惫的意识,向许浚微微一笑“谢谢。”就着碗边儿,慢慢喝了几口。
粥熬得很稠,加了不少绞碎了的菜肉,小梅胃里却是一阵恶心,皱了皱眉,许浚见状,便暂放了碗在一旁。
许浚将杂草堆得高些,慢慢让小梅靠在上面,见其也微微皱了皱眉,解释道“你背上的伤也挺重的,不过,相比腿上的要好的多”等小梅缓过些气力“你要是觉得可以了,那我就下针了,本就耽误了些时辰,尽快处理才好上药。”
小梅点了点头“你下针吧”待许浚起身去取针带,诚然道“替我谢谢你母亲。”
许浚身子微微一震,回身看向小梅的眼神中,竟是多了一抹慌张无措,待发现一脸真诚的小梅见自己这般,眼神中又多了些关切的疑惑,匆匆忙低了头,想了想,缓缓道“其实.....那天.....罗大叔...是先来找我的...”
小梅一下子没太听明白,想了想,终于知道了许浚想说什么:罗九那天,本是想让许浚帮自己送酒的。小梅看向仍旧低头不语的许浚,心里不由得也是一沉:孙氏看来的确牵连其中。
“哦”小梅仍旧没有多说什么,微微一笑,恳切道“令堂救了我一命,我很感谢她。”见许浚听得这话,紧张又惊讶地看向自己,便又向他肯定地笑了笑,以示真心诚意。
许浚愣了愣,自顾想了一会儿,郑重地看向小梅道“我想跟您学医。”
小梅奇怪“为什么?”
“我不想一辈子做贱民,而且”许浚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医术,是用来救人的。”脸上渐渐浮现一丝忧郁。
小梅一时琢磨不透,温和一笑“那为什么非得跟我学?”
“您是想要救人的人。”
小梅想了想,淡淡一笑“那就麻烦你先救救我吧”见许浚听得也是一愣,苦笑“你总不想以后跟着个瘸子学医吧。”
许浚恍然,恭恭敬敬地向小梅行了三个大礼,算是完成了拜师。随后,由小梅指点着,在几处穴位下了针,待确定了有麻醉效果后,用刀子将腐肉除去,上了些止血活络的药材,重新把腿包扎了一下。
毕竟是割肉疗伤,不可能全无感觉,等处理完伤口,许浚见小梅实在是有些力竭了,便扶着他喂了几口粥,却仍旧吃不下多少,只得找了个破被子给他盖上,嘱咐小梅先休息会儿,自己去给他熬药。
临走,许浚凑近已渐昏厥的小梅,于其耳边轻声道“帕子在她那儿。”见小梅听得这话,费力地睁开眼睛想说些什么,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许浚小小地叹了口气,起身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