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邻居家的大娘,华娘子想用孝道施压实在不够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华娘子没有再闹。
福满堂风波就此归于平静,兴弘二十四年的春节姜羡过得忙碌又冷清。
忙碌到即便再冷清,她都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另一个世界的爷爷和妹妹。
萧淮景手上大部分生意都交给了她,还有部分可以为她所用的人。姜羡也慢慢知道当初从萧淮景身上扯下、被自己当作盘缠的那块腰牌上“赤炎阁”三字是什么意思。
——那是完完全全属于萧淮景个人势力的所有源头。
但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做好本分又搀行夺市之余,姜羡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暗中培植自己私有的势力上。
她也就是这时候开始换上了男装。
没有了孝道和女子身份的禁锢,她徘徊在律法的灰色地带几乎是游刃有余。只是日渐长开连面具也掩饰不住的精致五官,明晃晃昭示着她别于其他男性的不同,偶尔也会惹来一些麻烦。
倒也基本在能解决的范围之内。
又是一年春。
姜羡有急事从恭城赶往文都县,日夜兼程都要**日才能到的路程,她选择了坐马车。中途歇息时到驿站换过马匹后重新上路,姜羡靠在车厢里假寐。
突然感受到一阵颠簸,随即马车停了下来。
姜羡立即睁开了眼。
车夫冲里面高声道:“公子,前面有颗树横在路边,马车过不去,您等我一下。”
为了尽快赶到文都县,他们走的是小路,这也算正常。
车夫说完就跳下马车,姜羡掀开车帘看了一下情况。
一颗光秃的树恰巧横在中间,底部的断裂口很不自然,像是人为的。这颗秃树的枝干并不粗壮,只是周围还有大大小小其他零落的石块,一起形成了一个拦路的姿态,隐蔽的角落还反着银光。
姜羡视线在停顿了片刻,也下了马车。
车夫正在拼命把树干移开,她却走到了角落捡起了一块银色面具。
面具的样子很朴实,甚至有点氧化暗沉,并没有惹眼的地方,让姜羡注意的是,她曾经见过这块面具。
姜羡沿着路边走了两步,越往旁边的泥块越松动,三步处更是明显缺了一大块角。
站在被树干和缺角正好围成三角状的地面上,姜羡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公子——”车夫注意到这边,没来得及阻止,就被骇了一大跳,近乎失声地大喊。
他忙不迭的跑到悬崖边上,此刻是清晨,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被雾气弥漫的底下什么也看不清。一望无际的深渊仿若能迷乱心智的怪物,它张着血盆大口,引诱着人们跳往属于它的世界。
车夫心里咯噔咯噔跳,腿一软,不自觉跌坐到地上。他还不忘往安全的地方挪几步,迷茫地喃喃自语:“疯……疯了……”
这么险峻的地势,底下深度未知,他驾车时每分每秒都提心吊胆,就这样跳下去还有活路吗?!
而此刻穿过层层白雾,姜羡没有丝毫受伤。
崖边往下约莫一人高的位置有个凸出的平台,里边是个小山洞,能容人栖身。
此刻她身边正靠着个羸弱的年轻男子。男子唇瓣焦裂苍白,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薄红,银丝纹的玄色缎衣上血腥气直冲鼻尖。
粘稠的液体淌在暗沉的颜色布料下并不显眼,但只是凭着四周这些难闻的气味,也能判断出此人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第二次。
姜羡面无表情地想。
她干脆利落地从萧淮景身上翻找信号弹,萧淮景衣服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她这一翻,暗红色就染到了手掌。
湿哒哒黏糊糊的触感让姜羡眉间紧皱,忍着不适,她找到信号弹后立刻拉扯导火线。随着“咻”地一声,蓝色的火焰直冲空中。
做完这件事姜羡又开始紧急处理萧淮景身上的伤。
她随身带着常用药,但上药就得让伤口裸露出来,萧淮景身上的有些伤却已经和布料粘在一起,撕扯之间难免连带着皮肉。
为了避免二次伤害,姜羡不得不放轻了动作。
萧淮景烧得迷迷糊糊之间终于感觉身上轻快了些,像是在愈发旺盛的大火之间终于遇上了清凉的泉水,清水柔和,平静地浇灭了落在他身上的火焰。
他想坐起来看看面前的情况,最后却只是吃力地微微睁开眼。
朦胧的视线之处,是个模糊的面容。
眼前人眉目清冽,又被偏冷调的衣裳一衬,便显得更是如云端之月满身皆披着清辉,又淡又远,可望而不可触及。
茫然之间,这种熟悉的气质竟让萧淮景认出了这人是谁。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萧淮景简直想痛痛快快仰天大笑一场。
即便没有这个体力,他仍旧扯动了唇角,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真心实意的欣喜。
天不亡他!
萧淮景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了。
即便笑得伤口重新裂开溢出血迹,他仍旧高兴。但若是目光能有如实质,姜羡放出的冷箭就足以让他死第二次。
她凉凉道:“还要命就闭嘴!”
本来就赶时间,如今不得不耽搁在这里,偏偏始作俑者还丝毫不配合。
受伤感染高烧的人能清醒过来是好事,可此刻姜羡只希望萧淮景如刚才一样昏迷。
说来也奇怪,信号火焰发出已经很久,怎么还没有人过来。
恐怕这次萧淮景身边的形式是非常严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此地不宜久留。
姜羡加快手上的动作,用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在萧淮景手臂近心端打上结,抬头向上看了一秒。
一秒后,她把剩余的布条全部都打起结捆绑在萧淮景腰和四肢上,用匕首抵在墙岩处打算自己先上去,再把萧淮景拉上来。
悬崖上。
车夫因为卖身契握在姜羡的手中不敢走,却也不敢有其他动作,只瑟瑟躲在马车内。
恐惧之际,忽然一把冰凉的刀抵在他脖子上,他瞬间僵住。
来人身上的血腥气很浓厚,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车夫浑身发抖,机械转头,还没看清是谁,就听那人冷冷道:“别动。”
车夫不敢再动了,被吓得痛哭流涕,求饶道:“大侠行行好啊别杀我别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还没娶媳妇呢,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影七:……
没娶媳妇儿你哪儿来的下有小?!
甩开脑中的想法,影七沉声问:“你在这里,可有见到什么人?”
车夫慌忙摇头,害怕得牙齿咔咔作响:“没有没有,我就是路过此地,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啊——”
影七正要追问为何车夫停留在那里,耳朵一竖,只听前方传来动静。
一只沾满血液的手出现在悬崖边上,指骨很细,肤色冷白,手中还握着匕首。
车夫瞳孔一缩,更是大叫起来:“鬼啊——”
那人越身翻滚上来,眉眼似乎有烦躁之意,玉色衣衫满是斑斑血迹,还破烂不堪。
影七却眼睛一亮,还恍惚觉得不可能:“姜……姜姑娘?”
“你怎么在这里?”
那他家主子呢?
姜羡不答只说:“过来帮忙。”
影七忙不迭地过去了。
车夫呆滞地看着眼前戏剧的一幕。
什么情况?!
以为摔下悬崖粉身碎骨的人居然爬了上来,似乎还和刚刚的贼人是认识的?!
影七走到姜羡身边,这才发现她身上凌乱地绑着几截系带。
姜羡让影七帮忙拖拽着带子,两人合力一拉,萧淮景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半空中。
忽然,萧淮景手腕以上一处的结绳“啪嗒”一声断了。眼见自家主子手臂垂直下落,影七吓了一跳。
姜羡平静道:“回头记得叫你主子减重。”
昏迷中的萧淮景:……
影七:……
幸好除却那根断了的带子,另外还有四根,萧淮景被安全拉到了地面上。
影七终于松了口气,又忙查探起自家主子的情况。
见萧淮景伤口已经上过药,该包扎的也已经包扎好,虽然因为刚刚那一番动作伤口有点开裂渗血,还发了热病,但并不是最坏的情况。
影七心中感激:“多谢姜姑娘。”
姜羡揉着轻微脱力的手腕,淡声说:“路过。”
毕竟是合作伙伴,萧淮景要是死了,对她没好处。
她为的是自己。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姜羡更要抓紧时间去文都县。
影七却犹犹豫豫着开口:“姜……姑娘。”
姜羡冷淡问:“还有事?”
她只是会处理点基础小伤,给伤患用的也不算什么灵丹妙药。
影七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找来可以信任的郎中给萧淮景治疗,再给萧淮景一个绝对安全舒适的休息场所
——如若不然萧淮景还是会有性命之危。
影七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问题在于,现在他一个人完成不了这件事情。
他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竟泛起了一丝为难之意:“姜姑娘,实不相瞒,我也受了伤……”
“这里离最近医馆都有好几里的路,赤炎阁的郎中一时半会儿我也实在联系不上,身上信号火焰也都用完了,凭我自己实在没办法安顿好主子。”
他恳求:“帮人帮到底,您行行好。”
正要出发去文都县的姜羡:……
“事情经过,告诉我。”
影七支支吾吾:“这地方不好久待,要不我们先离开这里,等主子醒了……再说?”
姜羡带着讽意嗤笑一声,又扯了扯嘴角:“一千两。”
“黄金。”
影七忙不迭点头。
现在别说一千两了,就是要他拿一万两他也要拿出来。
“等主子伤好后,一定及时送到姜姑娘手上。”
最后萧淮景进了姜羡的马车,折返回就近医馆治疗。
医馆的郎中看到萧淮景的伤势大为震惊,普通人哪里会受到这么重的伤?他不想惹麻烦,直说赶紧回去准备后事。
没料影七以性命相威胁,郎中只好乖乖帮忙将萧淮进抬到里间。
当夜萧淮景突然发起高烧,郎中怕被迁怒,谨慎告知如果天亮热病还不褪去,那性命岌岌可危。
姜羡用兑了水的黄酒,吩咐影七避开伤口给萧淮景擦拭。
好消息是天亮时烧退了,坏消息是萧淮景还没醒来。
可赤炎阁那边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被处理。
再三抉择之下,影七诚恳拜托姜羡:“姜姑娘能先帮忙照顾主子一段时间吗?耽搁掉的这段时间,您所有损失我们十倍承担。”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若将萧淮景留在医馆,指不定会有危险。
帮都帮了,不差这点,姜羡点头答应。
影七走前还不忘警告那郎中,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他们的消息,又给足了治疗费,郎中自然无不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