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虽是女子,但赶车技术娴熟,终是赶在云层染黑之前到了泽雅山。
等齐夫人到山上灵感观时,天色已黑了半边。来不及赏景,一行人直接踏入观中。
灵感观在温华国中不算出名,在白马镇却是家喻户晓。
走过大门,是一片小广场。广场以青石作砖,平铺地面,两颗不老松占据左右,十株杨柳木分列成排。一条康庄大道直通正殿,两条花草曲径走往后山。
观中若要祈福打醮,皆在此处进行,这是灵感观祖师遗留法令。
从大道来到正殿,殿中供一座丈六神人像。神人头戴星斗冠,身着紫金袍,两缕仙风髯,一拢有道须,左手拿玉尺,右臂托金钩。
神名“随声应现灵感大尊”。
见着神像,齐夫人合掌拜了拜。就见神像后转出一人,是一青衫黑须的老道。
“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三娘。”
齐夫人见了这老道也笑道:“二十年未见,住持可安好。”
二十年前,她随长松道人借住灵感观时,便见过此人。没想到二十年过后,自己已为人母,老主持却看上去没多少变化。
老主持对齐夫人印象也深。当初她与那长松道人到此借住,自己不过从旁听道人讲经一月,便成功跨入修道之途,如今已有道宫境界。纵然精血不足,后继无力,仍还有好些年可活。
“好,很好。只是我如今不是此观住持,早就退位了。”
齐夫人不去过问他人往事,在她看来,二十年时间,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两人又絮叨了一些过去往事,老道突然问:“三娘可曾记得二十年前那位长松道长?”
“如何不记得?昨日我还与他弟子见过。”
“当真?”老道兴奋起来:“不知长松道长弟子现在何处,可否引我前去见上一面?”
齐夫人摇摇头:“倒是不巧,晨间我刚送他们离去,如今应该已经走远。”
老道听了这话,像极泄了气的皮球,垂头懊恼道:“原来如此。该是我没这个缘法。”
说罢这个,齐夫人撩开衣袖,亮出手腕上的珍珠手链,问道:“道长可知晓这东西?”
老道见了珍珠手链,神色有些异常:“我道是何人,原来是三娘。”
齐夫人听了直觉奇怪,又听他说:“三娘要找的人就在后山,可随我来。”
她心中一动,正想迈步,却见道人望着她身后。
齐夫人立刻会意,对着紫鹃等下人道:“我随老道长走走,你们不必跟来。”
紫鹃回到:“夫人万万不可独行,若是有个万一,我等担待不起。还请夫人带上奴婢。”
“我说让你你们在这等着。”
齐夫人头一次加重了语气,把下人们吓的不敢出声。这才与老道一同出了侧门,往后山去了。
曲径通幽,行向草木深处。转过三五个弯,已不知方才大殿在何处。
行路间,齐夫人问起:“灵感观香火向来都好,今日怎么不见有人来上香?”
老道长:“许是天将大雨,无人愿意行走山路。”
齐夫人点点头,又问道:“今日怎么也不见半个观中弟子?”
“今日乃是斋日,弟子们在禅房修持心斋,是以观中不见人影。”
见齐夫人似懂非懂点点头,老道小心擦去额头汗水。临时扯谎,幸好未被看穿。
齐夫人同老道来到后山山顶,此处是一片平地,唯有一棵大榕树在此。即便是深秋时节,依旧郁郁葱葱,肆意张扬。
远远望去,褐色树须犹如烟雾,从绿云中漫漫垂下。在那树下,一道黑色身影站立,面容一如往昔。
那人正是顾妙文。
齐夫人脑海中闪过两人初次见面时场景,一句句话,犹在耳旁。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顾远山,字妙文。”
“好长的名字啊,真难听。”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娘叫我老三,你叫我小妹好了。”
眼角泪珠簌簌滴落,齐夫人小跑上前拉着顾妙文双手。
手掌温热,人是活的。
“妙文哥,原来你还活着。”
顾妙文脸上早已没了往常冷酷,微笑道:“嗯,小妹。我没死,我回来了。”
······
白马镇中,谢松默默游荡。至于走到了何处,他也不知道。
忽然,他感觉衣角一阵拉扯。谢松转头看去,却发现是一个小女孩。
正是昨日在小巷中遇见的花环女孩之一。
小女孩一手藏在身后,一手扯着谢松衣角,怯生生道:“大哥哥,你见到小山哥哥了吗?”
谢松蹲下身子,平视那双清澈的双眸,柔声道:“见到了,小山哥哥现在在家,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找你玩了。”
“真的吗?小山哥哥回来了,可是秋华该走了。”
小女孩小脸微皱,看着谢松又突然笑了起来:“大哥哥,你帮我和小山哥哥说句话,让他一定要记得我们,以后要来找我们玩。”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小女孩把藏着的手亮出来往谢松脑袋一拍,谢松便感觉头顶多了件东西,取下一看,却是一个花环。
“秋华!”远处传来一阵喊声。
“婆婆,我在这。”秋华大声把那人招了过来,却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
谢松见老妪牵着另一个小女孩走近,问了个好。
老妪呵呵笑道:“我家秋华人小鬼大,若有冒犯还见谅。”
谢松忙道:“哪的话,秋华很是乖巧。婆婆这是要远行?”
老妪身上套着两三个行囊,不是远行就是搬家。
“是逃难去。”
谢松奇道:“逃什么难?”
老妪严肃道:“自然是水灾。”
谢松就笑了:“这天气不过下场大雨,哪有什么水灾?也不见其他人逃难去。”
老妪顿时怒道:“老婆子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谢松连忙摆手:“非是如此,我是怕婆婆遭人欺骗。”
老妪这才歇了怒气,指着远处道:“你可知那是何处?”
谢松顺着看过去:“那是泽雅山。”
“不错,那是泽雅山,山上有个灵感观,观里供了位灵感大尊。你可知五百年前那里可没有什么泽雅山,只有一条白水河?”
“婆婆说的这是什么话,白水河并不流经泽雅山。”
“那是现在,五百年前那里就是白水河。当时河中出了个妖精,在白水河为非作歹,后来有仙人收了妖精,搬来泽雅山让白水河改了道,还在山上盖了座道观。据说那妖精就在道观下面。”
“当时仙人说,这妖精杀不死,等它破封出世,万里乌云,天降大雨,洪水泛滥。现在也只有老婆子我能记得这些,其他人早忘了。你看现在,不就是那妖精要出世了?”
谢松看上天空,的确与她说的有些相似。
他还想再问,老妪已经带着两个小女孩匆匆走远。谢松想追,却发现一个转弯,三人已经不见。
谢松站在原地沉思,这类传说在民间有很多,多半是世人捏造。
应该不会是真的。
应该不会。
谢松瞬间驾起遁光,朝江府而去。
在谢松离开后,老妪与一鹅黄衣裳女子现出身形。老妪摇身一变,成了个素衣妇人。
女子开口道:“都跟他说了?”
妇人看着她这模样有些好笑,那些话你自己就可以跑上去跟他说,偏偏要让我变成老妪上去,小女子害羞真要不得。
妇人掩面笑道:“都说了。连你的事也说了。”
女子顿时嗔了一眼,道:“此事既然是太玄门让我们帮忙,也该让他知道。对了,春芍和秋华如何了?”
“她俩未曾化形,是我施了神通才幻化人形可以行走,如今消耗有些大,已经变回原形修养去了。”
妇人丝毫不担心自己这一双女儿,反而打趣道:“人都走了,我们还要在这看到何时。”
鹅黄衣裳女子怒道:“走,现在就走。”当即化作遁光飞走,走时依稀可见双颊微红。
······
谢松驾着遁光,瞬息间便到了江府,直接落在江府书房外。
“请江老爷一见。”
谢松声音在江府中回荡,不久姜铖从书房走出。
“你去而复返,想说什么?”
谢松来不及说其他,直接把他与老妪的谈话说了出来。
姜铖听了眉头皱起,他确实感觉天上乌云有些不一般,但他留在三娘身上的神识并无反应,应该没有危险。
这时,江远山也从书房蹿了出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谢松手中的花环。
“你见过春芍和秋华了。”
谢松反应过来,看向手中的花环。方才他一路心急,一直抓着花环不曾松开。此时一看,一阵恶寒,赶紧把花环丢出。
菊花花环,只宜远观,不宜亵玩。
可江远山哪里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跳起来接住花环,往头上戴去。
“春芍和秋华说过要给我编花环来着,果真送过来了。”
不理会江远山如何戴着花环自娱自乐,谢松向姜铖问道:“此事江老爷怎么看?”
“你让三娘去灵感观,事先知道此事?”
谢松对上姜铖不善目光,心道果然瞒不过他。
赶紧回答:“我事前不知,若此前知道,便不会劝夫人去了。”
姜铖沉默不语,就算这故事是真的。妖物既然被镇压在灵感观下,哪能这么容易逃出封印。
三娘身上的神识也并未发现异常,应该没有事。
轰隆一声。
一道银光天雷闪过天空,照得天地一亮。
雷声过后,一股庞大凶戾气息从泽雅山升起,传向四面八方。
谢松与姜铖齐齐色变。
妖物,真破封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