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姐姐即李克宁之妻,被赐死,妻子却是唐庄宗从姊【辈分有点乱,孟知祥既是庄宗的舅舅又是姐夫】。925年,后唐灭掉前蜀后,李存勖安排孟知祥担任西川节度使。
同年四月,后唐内乱升级,李存勖被杀,李嗣源称帝。此时孟知祥逐渐萌生了据蜀称帝的念头。他训练兵甲扩充实力,先后增设了义胜、定远、骁锐、义宁、飞棹等军,分别由李仁罕、赵廷隐、张知业等亲信将领统率。
却说李继岌率军回朝时,孟知祥曾征收六百万缗用于劳军。不过那会儿时间仓促,只解送了四百万缗,还剩下二百缗未曾交付。要是换作别人,就变成一笔糊涂账了。李存勖死后,明宗李嗣源继位。李嗣源对百姓好,但作为皇帝也不能过苦日子,就找土豪孟知祥要钱。孟知祥哪里舍得?他上书给李嗣源说:“臣是个穷光蛋,天天喝稀饭,最多给您五十万,再多拿不出了。”孟知祥的隔壁东川节度使董璋跟他一般心思,不过董璋做得比孟知祥更绝,只答应给十万。
得到如此答复,李嗣源气得大骂:“四川天府之国,你们都喊没钱,天下哪个还敢说有钱,你们把朕当做乞丐打发么?”
孟知祥内恃帝戚外拥强兵,权势日盛,唐廷颇加疑忌。客省使李严自请为西川监军,严母面谕道:“上次你倡谋伐蜀侥幸成功。今日还好再去么?”
李严谓食君禄当尽君事,竟不遵母教请令即行。
孟知祥听说来了监军,亲率大军到边境迎接,希望能吓退李严。但李严神情自若,与孟知祥同至成都。孟知祥设宴招待。李严在席间出示诏书,要求孟知祥诛杀仍留在蜀地的前任监军焦彦宾。孟知祥不满地对李严说道:“公公前次奉使王衍,回朝后即请庄宗伐蜀;庄宗信用公言,遂致两川俱亡。如今各地藩镇都已废除监军,你凭什么到我这里来?”
李严方欲答辩,孟知祥命令部将王彦铢动手。王彦铢不由分说便将李严拉下餐座,一刀砍作两段。
孟知祥上表唐廷,诬李严他罪。唐主李嗣源再遣客省使李仁矩赴蜀慰谕,乘便将孟知祥地妻子琼华公主及儿子孟昶送去。孟知祥总算厚待李仁矩,遣归洛阳申表称谢,但心中不免藐视唐廷。
明宗为人宽厚温和,但有时也带有沙陀人的遗风,杀人轻率不顾后果。马牧军使田令方所养之马瘦弱且死亡率高,论罪应处斩。安重海劝道:“使天下闻以马故杀一军使,是谓贵畜而贱人。”明宗认为他说得有理,就将田令方赦免了。明宗曾派回纥人侯三衔命回国。侯三到达甘肃醴泉县时,因该地僻狭,平素未备驿马,县令刘知章外出打猎,未能将马匹及时给侯三以致误事。侯三返回京城后告知明宗,明宗大怒,令人将刘知章锁拿至京城问罪。安重诲认为诛杀刘知章不妥,力陈斩刘之害处,刘知章才得以幸免。五代十国时期,藩镇势力成为威胁中央集权的一大祸害。安重诲深感藩镇林立有碍集权,试图在削夺藩镇实权问题上能有所作为。
安重诲控制朝政,威慑百官,欺上瞒下,甚至明宗本人也畏他三分。夏州(今陕西靖边县)李仁福得知明宗喜好鹰鹞,便派人送来白鹰,安重诲拒绝纳之。待他一离开,明宗心痒难挠,急忙派人将白鹰悄悄带回宫中,然后弄到京城西郊嬉戏,一边玩,一边仍心有余悸地对随从说:“不要让安重诲知道。”
唐主正室是曹氏,只生一女,封永宁公主;次为夏氏,生子从荣、从厚;妾为魏氏,就是李从珂生母。
曹氏年老色衰,李嗣源欲求别氏,却无中意女子,常常迁怒于宫中彩娥。这天安重诲在相府廊下散步,只见管家领来一位女子。安重诲问道:“管家身后所领何人?”
管家答道:“回禀相爷,这女子自愿到相府为奴。”
“哦。”安重诲打量女子一番,只见她光景惨淡,用草枝束发,身上破衣烂裙多有补丁,安重诲用手托住女子下巴,但见她柳眉杏眼翘鼻朱唇,丰乳细腰饶有姿色。
安重诲对管家道:“先带她梳洗一番,然后带到书房来见我。”
“是,相爷。”管家微施一礼,便令此女子去洗漱更衣。
过了少时,管家把女子领进安重诲书房,安重诲再观此女不禁暗暗叫绝,只见她眉似远山目如秋水,鼻似琼瑶齿似瓠犀。
安重诲问道:“丫头,汝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是何出身?”
女子答道:“小女本姓王,年方十九岁,家住邠州,五年前卖到大梁旧臣刘鄩府上为姬,赐名花见羞,后刘鄩纳我为妾,家夫死后夫人扫我出门,方才流落到此。”
“好个花见羞,可惜红颜薄命。”安重诲问道:“你在刘鄩府上可学得琴曲?”
花见羞答道:“琴筝琵琶略通一二。”
“妙!”安重诲叹道:“花见羞呀花见羞,观你姿色,方知世间真有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之人。”
次日安重诲前往兴圣宫求见明宗道:“陛下戎马半生,久为国事操劳,恩泽千里德被四海,身侧却无朝夕相伴之人,做臣子的内疚万分。”
李嗣源道:“朕已年迈气衰,哪里还有少年之心。”
安重诲道:“陛下老当益壮雄风依旧!为臣府上新得一婢,有倾国倾城之貌,**夺魄之眸。陛下若不嫌其出身卑微,臣愿引此女子到宫中御览。”
李嗣源笑道:“后宫佳丽尚有数百,朕且不动色心。一落破女奴焉能使朕动心?”
安重诲道:“宫娥虽美但拘礼宫墙,野花虽轻却别有芬芳。”
“哦!”李嗣源笑道:“爱卿既然一片美意,朕今晚宴请众宫娥,若此女子艳压群芳,朕当立其为妃,且厚报爱卿。”安重诲大喜,于是告退回府去领花见羞。
天色稍晚月已映空,李嗣源在绛霄殿大摆筵宴。宴过少时,明宗传旨召见佳人,花见羞颔首上殿缓缓下拜道:“奴婢花见羞拜见吾皇,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嗣源道:“花见羞,汝抬起头来。”花见羞把头一抬,眉目纯情气出蕊香,李嗣源神情专注暗自叫绝。
李嗣源与花见羞相视良久,安重诲道:“陛下,何不让花见羞扶筝献曲以助酒兴。”
“如此甚好!”李嗣源道:“就令花见羞为朕演曲。”安重诲对花见羞挥手示意,花见羞跪坐筝前拨弦而唱道:
“日暮送晚霞,
飘离落京华。
青山纳顽石,
黄河眷流沙。
颠沛寻一径,
生身付天涯。
薄衣犹未补,
寒风送雪花。
朱门若惜蝼蚁命,
只求掩身三尺麻。”
筝曲唱完,明宗沉醉其中,当夜即令花见羞侍寝。
自从得了花见羞,李嗣源如获至宝爱不择手,老夫少妻相亲相爱。王氏性情和婉应酬周到,每当嗣源早起,盥栉服御统由她在旁侍奉,就是待遇曹淑妃亦必恭必敬不敢少忤。及曹淑妃册封皇后,乃密语王氏道:“我素来多病不耐烦劳,妹可代我正位中宫。”
王氏慌忙拜辞道:“后为帝匹,即天下母,妾怎敢当此尊位呢?”
既而六宫定位,曹氏总掌内权如同虚设,一切处置多出王氏主张。
王氏既已得志,倒也顾念恩人,如遇安重诲请托,无不代为周旋。安重诲有数女,经王氏代为介绍,欲令皇子李从厚娶重诲女为妇,唐主恰也应允。偏偏安重诲入朝固辞。安重诲为什么不愿和天子结作亲家呢?原来他受了孔循的愚弄。孔循也有一女,正运动作皇子妃,听说安重诲行了先着不禁着急起来,他本来是个刁猾绝顶的人,便对安重诲说:“公职居近密,不应再与皇子为婚,否则转滋主忌反将外调呢。”
安重诲喜内恶外,又与孔循为莫逆交,总道是好言进谏,定无歹意,因此力辞婚议。后来听说孔循将自己的女儿运动做了皇子妃,安重诲不觉大怒,于是奏调孔循出外,充忠武军节度使,兼东都留守,唐主勉从所请。
安重诲因功获宠,成为权倾天下的人物。朝廷中军政要务均予裁决。一次安重诲外出,路经御史台门口,殿直马延无意冒犯了他,他当即拔剑将马延斩杀。宰相任圜府中有一歌妓能歌善舞,生得温柔俏丽,安重诲欲纳之为妾,遭到任圜拒绝,二人关系更趋恶化。后来朱守殷谋反,安重诲诬任圜与朱守殷合谋,派兵假传圣旨到任家,逼他“聚族酣饮而死。”
成德节度使王建立也与安重诲有隙,安重诲说他阴怀异志。王建立也奏重诲专权。唐主召令入都,王建立奉诏驰入朝堂,极言安重诲植党营私,且说枢密副使张延朗以女嫁重诲子,两人互相援引互作威福。唐主便召安重诲入殿语道:“朕拟付卿一镇暂俾休息,权令王建立代卿,张延朗亦除授外官。”
安重诲不待唐主说毕厉声答道:“臣随陛下数十年,值陛下龙飞九重,承乏机密又阅三载,天下幸得无事,今日将臣摈弃移徙外镇,臣罪在何处敢乞明示!”
唐主拂袖遽起退入内廷。
却说李从珂屡立战功,唐主得国也亏他引兵先至。李从珂未免自恃,与安重诲势不相下。一日与安重诲宴饮,彼此争夸功绩。李从珂毕竟是武夫,数语不合欲殴安重诲。安重诲自知不敌急忙走匿。越宿李从珂酒醒自悔卤莽,至安重诲处谢过。重诲虽然接待,但不免怀恨在心。
却说王德妃为了婚议渐疏重诲。是时德妃已进位淑妃,取外库美锦造作地毯。安重诲上书切谏,引刘后事为戒。美人嗔怒,与安重诲两不相容。安重诲欲害李从珂,王德妃偏阴护李从珂,究竟枢密权威不及帷房气焰,安重诲计不得逞,只好付诸缓图。
长兴元年早春,文武百官上殿早朝,百官伏地高呼万岁。平身之后安重诲奏道:“臣近日理政有三件大事,请陛下圣裁。”
明宗道:“爱卿将三件大事奏来。”
安重诲道:“吴王杨溥自称皇帝,国号为吴。荆南王高季兴暗自向吴称臣,对大唐不忠,臣请陛下出兵讨伐,此一事也。西蜀离京千里,臣请陛下效仿旧唐制,划阆州,遂州为东川,东、西两川分割而治,以免西蜀权势过大,此二事也。潞王李从珂屯兵潞州,实乃一镇藩王,乃是皇权所忌,请陛下罢免李从珂河中节度使一职。”安重诲奏完三事,满朝文武交头接耳一片哗然。
明宗左右为难地说:“爱卿所奏三事,讨伐荆南王高季兴准奏,其余二事待朕三思而定。”
数日之后,安重诲往宫中求见明宗再奏三事,明宗问道:“那日爱卿朝堂上所奏三事,荆南王高季兴一贯反复,出兵讨伐理所应当;蜀分两川也可朝议;唯潞王李从珂无有过失,为何要罢免节度使之职?”
安重诲道:“李从珂身为陛下养子,却有谋取正位之心,请陛下三思。”
唐主怫然道:“朕昔日被王彦章打落沁水河,赖他母子相救才得活命;朕今日贵为天子,难道不能庇护一儿吗?以爱卿之见,潞王当如何处置?”
安重诲道:“若是强取,李从珂必反。陛下可削去封地置于京师。”
唐主道:“令他闲居私第也是重处了,爱卿不必再说!”
“臣遵旨!”安重诲辞别皇上回转府中。
安重诲刚回相府,管家来报郓州大将安休休求见。这安休休与安重诲之父安福迁乃是堂兄弟,安重诲对安休休也是恭敬有加。
安休休一见安重诲赶忙屈身行礼:“郓州防御使安休休拜见丞相大人。”安重诲赶忙扶起道:“叔父行此大礼,小侄怎受得起?快快请起。”安重诲把安休休让到上座后问道:“叔父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安休休道:“敢问丞相,满朝文武都说你奏请皇上讨伐荆南,分治西蜀,削藩潞王,可是真事。”
安重诲道:“叔父所言句句是实。”
安休休双眉紧锁叹道:“贤侄,你好糊涂呀!”
“叔父何出此言?”安重诲问。
安休休道:“荆南王高季兴人称‘高赖子’,乃见利忘义之人,若以金帛诱之必然归顺,你却穷兵黩武劳民伤财;西蜀孟知祥拥兵过重,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单这两件事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夺潞王兵权,李从珂乃万岁养子本无过失,又风传什么养子夺嫡,唯恐天下不乱。”
“侄儿乃一国之相,思君王之患,解君王之忧。庄宗皇帝乃武皇李克用嫡子,而当今万岁乃武皇李克用麾下太保,圣上以养子之身夺嫡子之位;而李从珂也是万岁养子,难免他将来不效仿圣上。潞王虽与本官有少年交情,但侄儿万不敢因私废公。”
安休休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圣上休生养息,冯道无为而治,偏偏你杞人忧天以己度人!你担心李从珂效仿万岁,不等于是说圣上得位不正吗?”
安重诲道:“男儿在世岂可无所作为明哲保身?侄儿所奏三事都是为了大唐千秋万代基业,叔父且勿再劝。”
“哼!”安休休气愤地说:“安福迁三兄弟为国尽忠,却留下你这么一个败种,真乃家门不幸。”言罢甩袖而去。
安休休离开相府便奏请皇上告老还乡,从此再也不问朝政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