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后唐时有一人名叫阎招亮,善开龙笛,妹子名叫阎越英,接客为生。阎招亮一日在门前闲坐。见街上走过一个大汉,阎招亮认得他叫史弘肇,表字化元,小字憨儿,是开道营军兵。
阎招亮赶上叫道:“拜揖官人。”那大汉也认得阎招亮,还个喏道:“招亮有甚事?”阎招亮道:“今日下雪天气寒冷。见你过去,想请你同饮数杯。”便把他拉入一个酒店里去。两人酒罢各自归家。
次日阎招亮到妹子阎越英家说道:“我昨日见一大汉,今日特来为你做媒。阎越英问道:“是谁?”阎招亮道:“是那开道营的史大汉。”
阎越英听说是他,不由说道:“我不肯!”
阎招亮后来又请史弘肇吃过几次,史大汉过意不去,一日路上撞见,也请阎招亮去酒店里吃了一次酒食。阎招亮要给钱,史弘肇道:“相扰多番,今日特地还席。”阎招亮便与他告别,先出酒店自去。
史弘肇看着小二道:“我不曾带钱,跟我去营里讨还你。”小二只得随他去。到营门前又道:“我今日没一文,你且去。我明日自己送去还你主人。”
小二道:“归去吃骂,主人定是不肯。”史大汉道:“不肯又如何?你懂事时便去;你若不去,教你吃顿恶拳。”小二没奈何,只得且回。
这史弘肇却走到营门前卖馄饨的王公处说道:“大伯,我欠了店上酒钱,没得还。你今夜留门,我来偷你锅子。”王公只当是笑话,归去和那老婆子说:“世界上不曾见这般好笑,史憨儿今夜要来偷我锅子,教我留门。”老婆子听说也笑。
当夜二更前后,史弘肇真的来推大门。他力气大,推折了门栓走进来,老婆子道:“且看他怎地?”史弘肇走出灶前,把那锅子掇在头上。不料那锅底有些汤水,浇了他一头一脸,身上衣服都湿了。史弘肇顾不得干湿,戴着锅儿便走。王公大叫:“有贼!”披了衣服赶将来。史弘肇撇下锅子,走入一条巷子里去。
谁知是条死巷,慌忙中爬上人家萧墙,吃一滑攧将下去。王公叫道:“阎妈妈,你后门有贼,跳入萧墙里来了。”
阎越英听得,点蜡烛去看时,却不见那贼,只见一个雪白异兽:流星眼睁闪电,巨海口露血盆。阎越英大吃一惊,定睛再看时,却是史大汉蹲在那里。见了阎越英,站起来唱个喏。阎越英见他异相,哥哥阎招亮又说要帮她做媒,当下也不声张,倒教他入里躲藏。王公等了一饷不见动静,就回家去了。
阎越英便打开前门放史弘肇出去。
第二天,阎越英便对阎招亮说:“哥哥,昨夜后门王公说有贼跳进萧墙来。我点蜡烛去照,只见一只白大虫蹲在地上。我定睛再看时,却是史大汉。我见他这般异相,必定是个发迹的人。我如今情愿嫁给他,哥哥何时与我去说呢?”阎招亮大喜道:“不妨,我今日便去与你说亲。”说完阎招亮径来营里寻他。史弘肇昨夜不曾偷得锅子,又少了店上酒钱,因此没有出门。恰好阎招亮来寻他,且和他说道:“有头好亲,我特来与你说。”史弘肇道:“说甚么亲?”阎招亮道:“不是别人,是我妹子阎越英。她随身有若干私房财,你意下如何?”史弘肇道:“好便好,但必须依我三件事,才敢成这头亲。”阎招亮道:“哪三件事?但说不妨。”史弘肇道:“第一,她家财由我使;第二,我入门后,不许再接人客;第三,我有一个结拜哥哥,若来寻我,由我留他饮食宿卧。如依得这三件事,可以成亲。”【要求还不低】。阎招亮道:“既然我妹子嫁你,三件事都依你。”于是回复了妹子,两相情愿了,也没要史弘肇下财纳礼,拣个吉日良时,倒做一身新衣服给他,招他过来成亲。
这天史弘肇在屋里睡。卖馄饨的王公进来对他说:“有人寻你,等了多时。”史弘肇爬将起来问道:“谁来寻我?”一大汉向前说道:“吾弟久别,且喜安乐。”史弘肇一看是他结拜的哥哥郭威,翻身便拜。然后说道:“哥哥,你莫向别处去,只在我这铺屋下宿卧,要钱盘缠,我浑家有。”郭威住得几日,两人喝酒赌钱,偷鸡盗狗,恼得一村人过活不得。
郭威的亲爹名叫郭简,原是顺州刺史。他手下有两个家人,一个叫张义,一个叫张保。郭简的妻子常氏十分美貌,张义经常调戏她。常氏告诉郭简后,郭简大怒,叫人重打张义四十军棍后,赶出郭府。
张义怀恨在心,他捏造事实,跑到唐昭宋那里诬告郭简谋反。唐昭宗信以为真,命张义带领人马抄杀郭简全家。
张义杀死郭简全家,唯独留下常氏。他逼迫常氏嫁给他。当时常氏已经怀有身孕,为了保住郭家根苗,假意答应了他,不过要等孩子生下后才能与他成亲。张义只好答应。
几个月以后,张保半夜被小孩的哭声惊醒,睁眼一看,屋里一片红光,再往窗外一看,只见常氏屋里起火了。他忙穿上衣裳提了一桶水来救火。进屋一看,原来并未失火,常氏安静地躺在炕上,怀里抱着个大胖小子。张保与常氏商量后,决定给孩子取名成保。
小成保还未满月,张义就逼常氏与自已成亲。他怕小男孩长大后为父报仇,立限张保三天内将小孩杀死!
常氏与张保都跪下给张义求情,张义横竖不答应。。张保回家后愁得吃不下睡不着,正好他妻子前几天也生了个男孩。他跟妻子商量后,决定用自己的孩子换回常氏的孩子回家抚养。
到了第三天,阴险狠毒的张义硬逼常氏交出儿子,常氏虽然知道怀中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可是也不肯交出。张宝怕夜长梦多,为了保护郭家后代根苗,他狠心从常氏怀中抢过孩子,摔死在张义脚下!
常氏无奈与张义成亲,不久张义病死,张宝的妻子不久也死了,常氏后来又嫁给张宝,两人辛苦将成保养大,并为他恢复本姓,取名郭威,后来皇帝换了几批,也没人追究郭简谋反的事了
后来潞州节度使李嗣昭攻打镇州时阵亡,其子李继韬承袭父位,他到处招兵买马,企图割据一方。
那年郭威18岁,他想闯出一份大事业,于是报名投军。
入伍之后,郭威迅速在新兵中脱颖而出,成为李继韬帐下的一名亲兵。因其孔武有力、刚性好斗,李继韬对他青睐有加。
李继韬的军队驻扎在上党城时,城中一个屠夫经常缺斤少两,郭威听说后决心好好惩治他一番。
某次醉酒之后,郭威来到肉摊前买肉,要求屠夫按自己的要求切肉。切肉过程中,郭威故意斥责屠夫切肉不专业、服务不周到。屠夫也不是吃素的,一见郭威来找茬,立马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瞎嚷嚷道:“来!有种往我肚皮上刺一刀!谁不刺谁就是孙子!”
郭威顺势拿起摊位上的刀,一刀扎进屠夫的肚子,屠夫当场毙命。
事后由于李继韬的关系,郭威不但没受惩罚,还被传为一时佳话,后来成了《水浒传》中“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故事蓝本。
同光元年,李存勖攻下潞州,李继韬被杀。郭威被收编到了李存勖的麾下,成了后唐皇帝亲军——“从马直”的一员。
为了让自己的学识更上一层楼,郭威除了处理日常军中事务外,还常常与军中同僚一同探讨用兵之道。
与郭威不同的是,善于马上得天下的李存勖并不善于治理国家,随着手中疆域不断扩大,这位野心勃勃的君主开始沉湎声色不理朝政,同时还迷上了梨园戏曲,给自己取名“李天下”,经常登台演出。
却说柴夫人出身名门望族,她自幼容貌出众通读诗书,在闺阁时就颇有名气。
作为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她的姻缘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嫁与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实现家族联姻,另一条是进入皇宫内院,做皇帝的女人。
风云频起的五代十国,皇帝如走马灯般变换不停。在柴家有女初长成的大好年月里,恰好是李存勖人生的最辉煌时刻。
新皇登基,选品貌俱佳的名门闺秀入宫,柴家女儿的名字也被钦定在册。就这样,柴夫人一朝选在君王侧,成了李存勖后宫里的一朵花。
那是柴夫人最年轻美好的一段韶华,可是这般的锦绣韶光,却不得不与玉阶宫墙为伍、与冷扇寒窗相伴。
虽然美丽聪慧,但皇宫里从来不缺少妩媚风情的女子,所以柴夫人入宫后一直未受宠。她所托付终身的男人虽然是九五至尊,却并非世间良配。
在那段不如意的岁月里,柴夫人没有消沉低迷,反而韬光养晦,学会了沉淀自己,并暗暗地为人生做好了长远打算。
在白玉阶前,在宫墙柳下,在软罗帐里,她读诗词、诵史书、攒金银,成为后宫里最懂得筹谋的女子。
聪明的女人都懂得沉淀,尤其是在际遇不如意的时刻。
一生漫长,前路变数丛生,只有沉淀自己、三省吾身,才能有足够的实力与底气去抵挡风雨笑看风云,成为人生最后的赢家。
柴夫人就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李存勖只做了短短三年的皇帝便丢了性命。
李嗣源上位后,迅速将李存勖的部队替换成自己的亲信,郭威被裁员回家待命,灰头土脸的他,一下子跌回原点
李存勖的内人也都被他遣送回家,这其中就有柴夫人。
柴夫人懂得些风云气候,看见旺气在郑州界上,遂带房奁望气而来,在王婆家安歇了,说要寻个贵人。
柴夫人住了几日,看街上往来之人皆不入眼。问王婆道:“街上如何恁地冷静?”王婆道:“覆夫人,要热闹容易。夫人放买市,这经纪人都来赶趁,街上便热闹。”夫人道:“婆婆说得是。”便教王婆四下说与人知:“来日柴夫人买市。”
史弘肇、郭威听说柴夫人买市,两人商量道:“我们何不自撰几个钱买酒吃?明朝卖甚的好?”
史弘肇道:“哪里去偷只狗子把来杀了,煮熟去卖。”郭威道:“只是左右人家没狗子;寻常都被我们偷去煮吃了,近来都不养狗了。”史弘肇道:“村东王保正家有只好大狗子,我们便去对付。”
两个径来王保正门首。一个引那狗子,一个拿条棒等它出来。王保正看见了,便把三百钱出来道:“且饶我这狗子,二位自去买碗酒吃。”
史弘肇道:“王保正,你好不近道理!偌大一只狗子,怎地只把三百钱出来?须亏我。”
郭威道:“看老人家面上,胡乱拿去罢。”两个连夜又去别处偷得一只狗子,挦剥干净了煮得稀烂。
次日史弘肇顶着盘子,郭大郎抗着架子,来到柴夫人买市前叫声:“卖肉。”夫人在帘子里看见郭大郎,肚里道:“何处不觅?贵人却在这里。”便叫人拿出盘子来,教切一盘。郭威接了盘子切肉。王婆在夫人身边道:“覆夫人,这个是狗肉,贵人如何吃得?”夫人道:“买市为名,哪个要吃?”教管钱的支一两银子与他。郭大郎兄弟二人接了银子,唱个喏谢了自去。
市罢,柴夫人看着王婆道:“问婆婆一件事。”
王婆问:“甚的事?”
夫人道:“先时卖狗肉的那两个汉子,姓甚的?在哪里住?”
王婆道:“这两个最不近道理。切肉的姓郭,顶盘子的姓史,都在前村里住,不知夫人问他两个做甚?”
夫人说:“我要嫁给那个切肉的人,就央婆婆做媒。”
王婆道:“夫人偌大个贵人,怕没得好亲说,如何要嫁这人?”夫人道:“婆婆莫管,我看他是个要发迹的贵人,婆婆去说则个。”正是:
金鳞岂是池中物,
一遇风云便化龙。
王婆见夫人恁地说,即时便来史弘肇屋里寻郭大郎,寻不见。阎越英道:“在对门酒店里吃酒。”
王婆径来到酒店门口,揭那青布帘,进来见了他们弟兄两个,对郭威道:“郭大郎,你却吃得下酒!有场天大的喜事来告诉你!”
郭大郎道:“你那婆子,你见我撰得些银子,便来向我讨钱,我却没得与你,酒便请你吃一碗去。”
王婆道:“老身不讨酒吃。”
郭大郎道:“你来不讨酒吃,要我一文钱也没。”
史弘肇道:“你那婆子忒不近道理!好意请你吃酒,你却不吃。先时说我的肉是狗肉,教我几乎不撰一文;你不喝酒,索性请你吃一顿拳脚。”
王婆道:“老身不是来讨酒和钱。适来夫人见了大郎,直是喜欢,要嫁大郎,教我来说。”郭威闻言大怒,用手打了王婆一个漏掌风。
王婆倒在地上道:“苦也!我好意来说亲,你却打我!”
郭威道:“谁叫你来取笑我?她偌大个贵人,却来嫁我?”
王婆急急离了酒店,一径来见柴夫人。夫人道:“婆婆说亲不易。”
王婆道:“教夫人知,因去说亲,吃他打来。道老身取笑他。”
夫人道:“带累婆婆吃亏了。没奈何,你再走一遭。先与婆婆一只金钗子,事成了再重重谢你。”
王婆道:“老身不敢去。再去时,吃他打杀了,也没人劝。”
夫人道:“你空手去说亲,只道你取笑他;我教你把这件物事将去为定,他不见得不肯。”
王婆问道:“却把什么物事去?”
夫人取出来,几乎吓杀那王婆。这物件乃是一条二十五两金带。教王婆把去定这大郎。
王婆得了夫人金钗子,又有金带为定。即时提了金带,再到酒店里来。
来到酒店门前,揭起青布帘,他兄弟两个兀自吃酒未了。王婆看着郭大郎说道:“夫人教传语,恐怕大郎不信,教老身把这条二十五两金带拿来定大郎,却问大郎讨回定。”
郭大郎肚里道:“我又没一文,你自要来说,是与不是,我且拿了这条金带再说。”当时叫王婆且坐地,叫酒保添只盏来,一道吃酒。吃了三盏酒,郭大郎觑着王婆道:“我哪里来讨物事做回定?”
王婆道:“大郎身边胡乱有甚物,老身将去与夫人做回定。”郭大郎取下头巾,除下一条鏖糟臭油边子来,教王婆把去做回定。王婆接了边子忍笑不住道:“你真的好省事!”
王婆转身回来,把这边子递与夫人。夫人笑了一笑,收过了。
自当日定亲以后,免不得拣个吉日良时,就在旅舍之中与郭威成亲,并且以金帛资助,郭威的生活状况从此得到很大的改善。
人的一生至少要有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文君沽酒、红拂夜奔,向来明媚勇敢的女子,就如同烈火骄阳,对爱情执着,对自己负责,不仅惊艳了时光,也点亮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对眼光超凡的柴夫人而言,她这一生最勇敢最明智的行为便是主动为自己定下一桩命中注定的绝世姻缘。
由于他们夫妇结合于患难之中,所以感情一直很好,郭威即皇帝位时,柴氏已经死亡,遂追册她为皇后,谥号圣穆。此后郭威虽有嫔妃,却再也没有册立过皇后,并且立柴氏之侄为嗣君,可见他与柴氏感情之深厚。
柴皇后与郭威是五代十国里最恩爱最传奇的一对夫妻。
史弘肇后来也发迹,直做到单、滑、宋、汴四镇令公。富贵荣华不可尽述。后人有诗叹曰:
君不见张负有女妻陈平,
家居陋巷席为门。
门外多逢长者辙,
丰姿不是寻常人。
又不见单父吕公善择婿,
一事樊侯一刘季。
风云际会十年间,
樊作诸侯刘作帝。
从此英名传万古,
自然光采生门户。
君看如今嫁女家,
只择高楼与豪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