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为了更好的探听江湖与民间的消息,祝彪便安排庄内一批武艺出众、伶俐精细的人员,分别在山东境内各处要道隘口,开设了客栈、酒肆,用于收集各路有用的情报。
这一批人手,被祝彪单独规划为一个独立的组织,唤作——绣衣使,由祝彪的未婚妻——扈三娘负责。
如今的扈三娘却不是那个原本轨迹中,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女子,自幼受祝彪影响,又得庄内教师闻先生时常教导,能文能武,早已是今非昔比。江湖上送其一个响亮的名头,唤作——女诸葛。
绣衣使!
这个在汉武帝手下大放异彩的情报组织,祝彪希望能重新将其发扬光大,成为与大唐不良人、北宋皇城司媲美的存在。
……
自林冲踏入山东境内开始,他的行踪便一直处在绣衣使的监控之下,直至今夜走进了独龙岗下的这间酒肆。
祝彪在吕方和郭盛的陪同下,快步朝岗下的酒肆而去,望着这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祝彪不禁莞尔一笑。
这林教头倒是真真的与雪有缘,前有风雪山神庙,后有雪夜上梁山。
待到祝彪行至岗下酒肆时,在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偌大的酒肆之中,只剩下角落里桌子旁,坐着一位一身粗布麻衣的汉子。
额头上刺着金印,豹头环眼,燕额虎须。
这汉子低着头,一只手时刻按在身侧那柄已卷了刃的朴刀之上,整个身影仿佛都佝偻进昏暗的烛光之中。
酒肆内卖的酒虽不似西军中的酒一般重口,却也够烈。那汉子身旁已摆了数个酒坛,一碗接着一碗的喝着,似感觉不到醉意,又似一心求醉的模样。
祝彪挑开厚重的门帘,角落里的汉子陡然抬起头,与刚进门的祝彪飞速的对了一眼,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右手重重的按在朴刀之上,又重新低头喝酒。
并未急着向前,祝彪在酒肆的柜台前停下步子,随手的拿起台面上得账本翻了翻。
柜台里边站着一位精细汉子,平平无奇的样貌,平平无奇的身材,若非眼底偶尔泛起的精光,这样的人,扔在人潮中,便是再也找不出来。
鼓上蚤——时迁。
这个在水浒原著中被严重低估,甚至带着黑历史,被梁山上绝大多数人瞧不起,一百单八将排名倒数第二的人物,如今在祝彪的手下占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在祝彪看来,原著水浒中,用现代话语来讲,时迁是性价比最高的那个人。
无论是梁山聚将,还是后面的抗击辽国,最后平定田虎、王庆、方腊,时迁都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
“最近生意如何?”祝彪朝着时迁问道。
“都是些苦哈哈的老百姓,和江湖过路人,生意倒是不赖,但依着公子的吩咐,都是些赔本赚吆喝的买卖。”
时迁微微耷拉着脸,苦笑的回道。
“无妨,咱们本也就不靠这个赚钱。”祝彪微微一笑。
“很多事情现在和你们讲,你们可能不会明白,但不久的将来,你们便会知晓,今日我们所有的付出,到时候都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喏。”时迁恭敬的应了一声。
自四年前被祝彪不情不愿的捉来祝家庄,随后见识了祝彪的一系列手段,时迁对这个让自己重获新生的男子,便只剩下无尽的钦佩与敬重。
“公子,你看那边墙上,刚才喝了酒写的。”
祝彪顺着时迁的目光看去,那汉子所在的墙角,身后白墙之上,张牙舞爪的写着一首墨迹未干的五言律诗。
......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
以字观其人,以诗明其志。
看完墙上的这首诗,祝彪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此时的林冲,还是他以前所认知的林冲。
祝彪朝着林冲的方向走去,呼喊了一声:“林教头。”
角落里的林冲身躯猛的一震,骤然间警惕的起来,右手死死的按着身边的朴刀,抬头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男子,沉声道:“公子何事?”
“林教头无需紧张,咱们不是敌人。”
祝彪微微一笑,自顾自的在林冲对面坐下,继续说道:“我叫祝彪,这间酒肆是我家的产业。”
“不曾想竟是山东豪侠,小圣人祝彪公子当面。”林冲嗖的站起身,一步跨出,作势便要下拜。
祝彪同样起身,托住林冲的双臂,笑道:“江湖虚名而已,林教头无需如此,今夜来此,却有些事情要问教头,稍后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教头海涵。”
林冲微微一怔,望着眼前始终面带微笑的男子,眉头微皱,心中带着疑惑,在祝彪的示意下,重新落座。
“祝公子有问但说不妨,林冲知无不言。”林冲心中带着警惕,面带局促的沉声道。
“林教头可是自沧州来,要上梁山?”祝彪问道。
林冲眉头顷刻间收紧,片刻后又面色无奈的松弛下来,对方今夜来此,显然是有目的的,知晓自己的行踪并不奇怪,回道:“是。”
“林教头可知梁山泊如今当家做主的是谁?”
“某听柴大官人言起过,梁山如今的大当家乃当年他支助过的一位落第秀才,唤作白衣秀士——王伦。”
“那林教头可知王伦其人如何?”
“尚不知晓。”
祝彪哂然一笑,面露嘲讽的说道:“王伦此人虽为一寨之主,但却气量狭小,但凡比其本事高强之人,都是上不得梁山的。以教头之本领,到了梁山无非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灰头土脸的下山,二便是杀了王伦,取其而代之。”
“两者取其一,林教头作何选择?”
林冲眉头紧皱,他不怀疑祝彪话的真实性,以对方如今的名望,没必要诓骗自己。
“非选不可吗?”
祝彪微微一笑,不作回答,继而说道:“就算是王伦转了性子,留下了教头,委以重用,林教头便甘心从此以往,一辈子做贼?”
“林冲沦落至此,哪还敢有其他的念想,又哪来的其他出路。”
林冲喟然一叹,仿佛精气神全在这一叹中耗尽,虎目含泪,心有不甘。
“路在人的心中,路亦在人的脚下。”
祝彪转而面色一沉,“林教头,家姐让我代她问你一句话,林冲,你还是个男人吗?”
林冲神色一变,面容难堪,只感觉心头一股无名火起,直冲脑门,阴恻恻的问道:“敢问公子令姐是谁?为何如此羞辱于林冲。”
“家姐张贞娘,东京汴梁人士,林教头可还认得。”
祝彪凝视着林冲,面沉如水,一字一句的回答道。
林冲猛然间站立起来,身躯止不住的颤抖,死死的盯住面前的祝彪,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片刻后,似被人抽光了全身的筋骨,颓然得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的念道。
“贞娘…她还好吗…”
......
祝彪朝着柜台处看了一眼,时迁心领神会,快步上前,将林冲从地上扶了起来。
酒肆外北风呼啸,夹杂着鹅毛般的大雪拍打着窗户,只弄得嘎吱作响。寒气顺着窗户间的缝隙渗进屋内。
夜,越发的静了起来。
林冲双眼失神,豆大的的泪珠潸然而下,自听到张贞娘三个字之后,一直以来支撑着这八尺大汉胸中的那口气,仿佛泄了出来。
英雄末路,肝肠寸断,多少次午夜梦回,让其惊醒过来的便是张贞娘这个名字。
祝彪静静的等着林冲回神,也不催他,只沽了一碗酒递到桌前,叹道:“既是这般难受,当初林教头又何苦写下那封休书,只弄得家姐终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林冲闻言,更是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喘不过气来。
“林教头,这世道艰难,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活着,如你这般的人不在少数,切莫自怨自艾。”
祝彪自饮了一碗酒,站起身来说道:“家姐如今就在庄内,是跟我回祝家庄,还是上梁山,林教头自己思量一番,祝某在门外等你回复。”
说罢便领着时迁一起朝门外走去,厚重的门帘闭合之间,酒肆内灌进一股刺骨的寒风,昏暗的烛火摇摆不定。
空空荡荡的酒肆之内,只剩下这位曾经威名赫赫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埋着头,心中举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