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内,祝彪朝着朱贵留下来的心腹打了个招呼,不多时,便有酒肉吃食上桌。
与叶春倒了碗酒,祝彪道:“如今祝某也算是这梁山泊的半个东道主,今日遇上先生,略尽地主之谊。”
“泰山君深情厚谊,叶春愧不敢当。”叶春见说此言,哪敢托大,忙起身拱手道。
祝彪按下叶春,示意其先填饱肚子,漫不经心的问道:“先生乃是泗州人士,这寒冬腊月的,如何会到山东来?”
叶春叹了口气,颇为黯然道:“小人这几年结合我大宋各种类型战船,设计出一大船来,视若珍宝,与泗州大小官员都看了,却是笑话小人异想天开;小人不服气,便揣着图纸想着去汴梁碰碰运气,路过山东,不期在此碰着泰山君。”
见说叶春此言,祝彪点了点头,原本轨迹中只介绍了其路经梁山泊过,叫梁山小头目劫了本钱,流落在济州,不能够回乡,却是未交代其为何会到山东来。
此时听了叶春的话,却是将前因后果,完全连了起来;狄知白此时却是叹了口气,心下完全不看好叶春的东京之行。
有宋一朝,无论是撮取汴梁的北宋王朝,还是退居临安的南宋宫廷,除却刚立国的那股子热乎劲儿,对水军的重视都是远远不足的。
便拿当今朝廷来说,后周世宗柴荣病逝第二年,禁军大佬赵匡胤便发动陈桥驿兵变,将孤儿寡母的江山握在自己手里;然此时北朝的国家战略却没有改变,南唐依然是北宋要除之而后快的头号目标。
于是,赵匡胤不仅在扬州和荆州建造舰队,也不忘加强都城以西的水军基地,如此便有了著名的“网红舰队”——汴梁水师。
南唐的战争打响后,赵匡胤满怀激情的去给汴梁水师送行,并望着南下的船只而迟迟不愿离去;然而当汴梁水师沿着大运河姗姗来迟时,曹彬已经率领在南方荆楚地区训练的真正水师,击败了南唐水师,甚至由于宋军已经缴获了二百多艘的敌方船只,所以汴梁水师连组成跨江浮桥的工作都没捞着。
赵匡胤之后,尤不死心的宋太宗赵光义又对汴梁水师寄予厚望,期待着汴梁水师能帮助自己北伐燕云。
然而太平兴国四年,这位宋太宗在高粱河飙了回驴车之后,便彻底没了心思,汴梁水师从此便沦为了彻头彻尾的网红,直到王安石变法,神宗皇帝裁撤,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汴梁水师的消失,便如同北宋水师的消失一般,除了防备辽国的登州水师尚且看得过眼,大宋各处的水师都是冗兵吃空饷的所在;朝廷的官老爷们也乐意看到这种情况,是以莫说叶春只是画了张船样图纸,便是有强健水军的惊世韬略,到了汴梁也是行不通的。
“先生莫怪祝某不会说话,只在某看来,先生这份船样图纸,在汴梁城那些官老爷眼里,与一张废纸没声区别。”祝彪眼神望向叶春,意味深长的说道。
叶春闻言,嘴角微微一抽,问道:“公子此言何意?”
“先生乃是船匠,泗州城外亦有水军驻扎,应当知晓我大宋如今水师是何模样,不过是副坐吃空饷的空壳子,那蔡京、高俅之流,哪个会关心大宋水师战船更迭之事,之所以不把水军裁撤干净,也不过是不想少个钱袋子罢了;此种情况下,有谁会关心先生手中这副船样图纸呢。”祝彪一脸正色的应道。
叶春叫祝彪说的心中挫败,一股子邪火莫名的升腾而起,从包袱里取出船样图纸来,伸手便要撕碎,幸好祝彪眼疾手快,夺了过来。
祝彪并未急着劝慰叶春,只有看了几眼图纸,道:“先生这海鳅船若真放到海里,怕是要沉吧?”
听得此言,叶春虽是不解祝彪何意,却是道:“公子所言不错,这船以人力水车驱动,是何的水域环境太过局限,只得在风平浪静的江河水面与巨野大泽使用,若到了大江大河之中,遇着强风巨浪,便有倾覆危险,到了海中便是铁定会沉。”
“可有不沉的办法?”祝彪接着道。
“有,但要彻底改变船身布局,改良水车,改造船舱,费时费力,花销也不会小了。”叶春摇头道。
祝彪站起身来,朝着叶春拱手,一脸正色道:“这个钱我与先生出,便请先生留在这八百里梁山泊,专一打造真正能入江下海的海鳅船来,如何?”
“蒙泰山君不弃,叶春愿效犬马之劳。”听得祝彪言语,叶春忙站将起来,朝着祝彪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下。
祝彪俯身将其扶起,拍着叶春的手,一脸郑重道:“得先生之助,如虎添翼,今朝祝彪虽不能给先生甚实在官职,但将来华夏船运史与航海史上,必有先生浓墨重彩的一笔。”
祝彪清楚的明白,任何一门技术的发展,都是需要打量烧钱的;然而祝彪更清楚航海业能带来的利益远远超过支出。
目前大宋的海船活跃于东南亚,波斯湾,已经能够最远抵达非洲西岸的穆拉比特王朝,其中最大的海船“木兰舟”,浮南海而南,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之云,柂长数丈,一舟上千人,中积一年粮,豢豕酿酒其中。
经宋元四百年的发展,中国人的造船技术在明初郑和下西洋时达至顶峰,史书称郑和“宝船六十二艘,大者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但随着明清的海禁不断,中国的造船技术与航海事业在明代郑和下西洋时期获得一次回光返照式的发展之后,开始走下坡路,逐渐被西方抛于身后。
直至林则徐在虎门的一把火,鸦片战争爆发,清政府不仅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丢了香港,还彻底打开了“侵华”的大门。
数百年后的事情祝彪无法预想,但至少数十年内的事情是可以制定的,若叶春与孟康能将麾下的船只不断的改良,推陈出新,那么祝彪麾下的水军与航运事业便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叶春低头思索着祝彪的话中深意,对于每一个船匠来说,自己监造的船只能够扬帆远航,便是最大的欣慰:以造船名传青史,这是叶春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在这个没有空军的时代,除却骑兵与步兵,水军便是最重要的兵种;除却车马步行,坐船便是最主要的交通方式。
叶春越想心中越亮,抬头朝着祝彪道:“叶春此生只见造船这一件事做好了,便是足以。”
祝彪闻言,与叶春相视一笑,这个被后世誉为“船父”的精瘦汉子,便是在此时此刻,种下了那颗坚定不移的信念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