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中所说的正是都御史冯从吾关心的事。
作为都察院的大佬,他不能让下面的人白白牺牲,否则他无从交代。叶向高也知道此事是平息言官的关键。
“这个你放心,我会向陛下上奏,把这些人都给揪出来,很多人都只是查出来贪污而已,到时候把他们外放为官即可。”
明代官员工资很低,仅靠工资根本养活不了一家人,特别还是寸土寸金的京城,京官看似地位高,但实际上过的十分凄惨,甚至许多人还要靠借贷度日。
而地方官却不同,这些人天高皇帝远,朝廷监管不到,很容易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所以就有京官借钱,地方还的说法。
现在叶向高承诺把这些言官救出来,还外放为官,这些言官自然会同意的,也可以轻易堵住他们的嘴,让冯从吾等人好受了点。
但只是钱的事那就好办了。下面的人摆平了,但冯从吾心仍难平。
冯从吾这人为官清廉,嫉恶如仇,自己贪污的事情很少,摆平了手下的御史只能让他好受点,并不能抵消他对刘一燝的愤慨,这其实也代表了东林内一大部分人的意见。
“我说叶阁老你太小心翼翼了,推行均田均役大政固然要精诚团结,但如果刘一燝被罢黜,以你之前鼎力支持徐民式的资历,陛下定会让伱担任首辅推行此事,到时候功劳还不是你的。”
这话说得也有理,最开始叶向高也是这么想的,但他细想来却觉得不妥。
“这话说得轻巧,今日不同往日,昔日徐民式推行时候,内阁只有我一人,六部尚书空缺四人,神宗皇帝也不怎么管理朝政,那些江南士绅大族哪怕是要告状,但根本告不了哪里去。
现在却不同,新皇英武坚韧,齐楚浙党等人也并未罢黜,如果贸然弹劾刘一燝,定会让陛下不喜,到时候浙党再搞出什么乱子来扣下来,对我等极其不利。”
此话却道出了叶向高左右矛盾的内心,他既想要首辅位置,也想做一番事业,但二者相比,他还是能顾全大局的。
“那就还是以屯田与均田均役的大事优先吧。真是便宜刘一燝这个老贼了,不过还是希望首辅说话算数,不然我等真的不好交代。”
冯从吾也不是迂腐之人,既然有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再纠缠,当即表示会配合叶向高等,暂时不弹劾刘一燝跟浙党等人了。
此事既了,冯从吾等人便要起身,叶向高却让冯从吾留下,他还有事情要跟他商量。
在冯从吾疑惑的神情中,叶向高起身从书架的信盒中拿出一份信件,交给冯从吾过目。
“这是道甫(李三才)的信,他自万历四十三年遭御史弹劾,被贬为平民后,一直侨居南京,但现在遇到了难事,写信与我求援。”
冯从吾与李三才有过交往,但觉得此人虽然才干出众,却极其贪财,品格低劣,所以冯从吾不喜此人,关系并不是很密切。
叶向高把信件交给他,肯定是要希望他帮忙或者拿主意了。
他心里也犹豫,不过之前他就收到过叶向高的帮助,早就被叶向高视为心腹之人,所以没有办法,只得打开信件看了起来。
书房内四五根蜡烛燃烧,把书房照的通亮,烛光跳动,房间内鸦雀无声,只有些许纸张翻阅的声音。
“看完了?你怎么看?”
半刻钟中,冯从吾把信件放在桌子上,沉默不语,叶向高忍不住追问起来。
“这李三才这次怕是栽了。”
冯从吾越看信件越看越心惊,心想这李三才估计是玩完了。
信件中李三才向叶向高求救,说自从毕自严去年担任南直隶总督后,立刻把随行的两人,一个洪承畴任命为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兼参知南京兵备;另一个原永城知县的孙传庭,任命为南京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
原本南京六部虽有六部之名,但根本没有六部之权,除了兵部、户部还有像户科给事中这样为数不多的要职外,其他的都形同虚设。
因此一般南京的政府官员,大都是仕途失意之人,或者是为了照顾级别,安排某个德高望重之人在南京当一个养鸟尚书,或者是莳花御史。
南直隶跟北直隶的官员虽然品级一样,但在明代官员眼中,从北京调到南京就是一种贬谪,从南京调到北京,那就是可喜可贺的升迁了。
所以许多在南京任职的官员,觉得仕途没有希望,就开始慢慢松散下来,享受这江南的繁华,秦淮河上的风流。
但这些闲情逸致都被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
新皇登基没多久,发现朝廷的岁入很少,于是在文化殿诏对,在文华殿中,户部尚书李汝华向皇帝上书,痛斥江南拖欠税银严重。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历代都有拖欠嘛,很多时候拖欠着拖欠着都给免了。
只是没想到有个太仆寺卿毕自严却出言说这是因为南京户部肆意妄为,故意拖欠所置,必须要追讨江南欠款,甚至还要追裁撤江南户部官吏江南税赋之权,归于北京户部。
而皇帝也听信他的话,居然任命他为南直隶总督,让毕自严收缴江南欠税,还要分南京户部之权。
当消息传到南京后,南京的大小官员顿时不可思议,分明是乱政,把南京户部权力归属北京,这等事只有正德年间的大太监刘瑾干过,最后武宗一死,就拨乱反正了。
所以现在南京的大小官员都把提倡这个建议的毕自严比作成阉宦,实在可恶。
但现在怎么骂都没用,毕自严来到了南京后,不仅有锦衣卫,通过任命洪承畴跟孙传庭一人掌军,一人掌钱,当即就把南京六部最重要的两个部门拿下了。
这南京六部官员见势根本阻挡不了,只能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等人家杀鸡儆猴呢。
现在这第一把火已经烧了起来,还是朱由校提供的线索。
上次朱由校要求魏忠贤彻查三大门贪污案,就发现,时任户部尚书的李三才,纵使家奴索贿,陈永寿与陈邦彦两兄弟就暗中行贿,把十万多根湖广运给宫中的金丝楠木与杉木私自低价卖给了李三才用作其修缮私宅所用。
这金丝楠木可是皇家御用的,普通人根本用不得,但李三才敢用这么多金丝楠木,足以说明他得多有钱且目无法纪。
所以等东厂的人到了后,毕自严也不拖延,立刻让锦衣卫跟东厂的人去查。
这李三才的府邸太明显了,怎么能经得起查呢,当即就被查出这个事情属实,毕自严二话不说,立刻让东厂的人把李三才一家看管起来,一边查倒卖金丝楠木案跟他之前的贪污大案。
李三才见东窗事发,当即慌了,连忙让管家带着二十万两来京城疏通关系,找办法向叶向高求救。
叶向高也是感叹,李三才当年贪污贪的太狠了,当年以右佥都御史总管漕运,巡抚凤阳各府十多年。这漕运可是肥缺,他在位那么多年,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了,现在看来要全部吐出来了,连身家性命估计都保不齐。
“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给我书信,上门让我帮忙。”
“现在怎么能帮,你都说了东林要行大事,是关键时刻,陛下又对贪污一事深恶痛绝,如果知道我们为他上书言事,肯定会龙颜大怒,到时候浙党也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冯从吾身为右都御史,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看样子只能弃车保帅了。
但叶向高也很为难,他曾多次上书保李三才,满朝文武中李三才跟他关系很密切,现在李三才出事,定会牵连到他,甚至对他以后当首辅都会造成阻碍。
所以他在此事上存有私心。原本想着看能不能让冯从吾帮忙,只是见冯从吾方才这反应,看来是没戏了,但他还是不想放弃。
“确实如此,但李三才众人皆知是东林人士,现在被抓定会被浙党大肆宣传,定会让陛下对我等不满啊。”
这让冯从吾左右为难,他并不是怕上书建言,而是他很不齿与李三才这种人为伍,现在此人也不值得他出手相助。不过叶向高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此时完全不辩解,就任由浙党泼脏水,那对他们也是一种威胁,到时候均田均役之法的推行也会受阻。
“唉”
冯从吾叹了一口气,觉得此事确实让他万分地为难,有违背他的内心。但叶向高的请求跟说辞,他也不得不重视。
“那叶阁老觉得应该怎么救他。”
听到冯从吾的询问,叶向高沉默片刻,说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规划。
“这毕自严在南京是搞的天怒人怨,既要分户部权,又要追逃欠款,弹劾他的人很多,特别是浙党那边都蠢蠢欲动,都想要参他一本。”
“如果这时候都察院能够出一份力,把他换下去,再换上合适的人,浙党也会给我们个面子,把李三才从轻发落,那自然就会相安无事了。”
叶向高这话听得冯从吾暗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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