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良,郑府。
和光三十四年,有自称是卖古玩的人,前来拜访郑有财。
来访之人,面方口阔,言行举止很是文雅,但似乎又暗藏心思,急于展示本领。
郑有财只在心理思索,面上热情不改,把这个方脸男人领到大堂,屏退里边的下人后,各自落座,开始谈生意。
方脸男人从随身携带的木盒中,掏出一块玉佩,呈给郑有财。
“此是小人仿造的古玉,请郑大人过目。”他说。
“这以假乱真的本事,真叫我涨见识了。”郑有财打量完玉佩后,面露几分笑意:“你用了什么法子?”
“祖传的烤玉之法。”方脸男人笑道:“新玉器被烤得又灰又白后,就成了古玉啦,就算是行家,也很难分辨得清。”
“想让我帮你卖?”郑有财啧了一声:“可这风险,也着实不小啊。”
“大人。”方脸男人卖着笑脸:
“小的只是个手艺人,只求混口饭吃。您瞧不上古玉的话,我这还有羊玉。”
郑有财满意地笑了笑,对此人的态度很满意。
只要吃到嘴里的利益足够多,郑有财也不怕冒点风险。
而且,他近些年来,有很多商铺都被胡九抢走,身家大不如前,急需新的敛财手段。
两人很快就谈拢了分成。
此后,方脸男人定期将假玉交给郑有财。
而郑有财心思很重,从来不在自己名下的店里卖假玉,只在那些充当暗子的小商铺里贩卖。不是心腹手下,还没资格参与假玉生意。
靠这昧良心的生意,郑有财赚得盆满钵满,身家也愈来愈富贵,还纳了不少小妾。
可谓是财色兼收。
而人的贪欲,就像一个永远吃不饱的胃,吃了还想吃,越吃还越大。
同时,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郑有财自以为有周陇撑腰,就算哪天事情败露了,找个人来替罪便是。
某天,有个花枝招展的青裙妇人,带着一盒自制的假黄金,前来找郑有财谈生意。
“这杀头的买卖,你也敢做?”郑有财将手里的金元宝,重重地敲在桌上。
“老爷~”青裙妇人嗲声嗲气:“谁不知道您有本事,有您护着奴家,奴家哪会怕什么杀头,只怕帮老爷赚得不够多。”
“家里人,嘴巴严吗?”郑有财问。
“老爷放心,这种事,哪能跟外人讲。”妇人撩了下耳边秀发,显出几分风情来:“我家男人,远不如老爷有本事,但也能守口如瓶。”
“而且,我在外边待多久,他都不会过问的。”
青裙妇人说到这,纤手贴住了高耸的青山,玉面泛起春色,眼神愈发妩媚动人;花蕊般的红舌压在贝齿下,微微探出红唇,轻轻一舔,旋即卷了回去;如一朵任人采撷的娇花。
郑有财两眼看得直勾勾的,还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房梁之上,隐隐传来一声冷笑。
......
......
和光三十五年,西良。
刘心从青蛇原接走了刘老头,带他住进西良王城的一间小院。每月寄来的银两,足以让刘老头的晚年生活,过得小富小贵。
刘心说,自己已经入赘到富商家,老是忙于生意,不能常来看望。
刘老头只说,让刘心好好照顾自己。
老人家为了排遣寂寞,养了好几只猫狗。
后来,刘心送来俩孩子,请刘老头收留。
俩孩子的命很苦,爹死于战场后,娘就改嫁到了别村。小女孩面黄肌瘦,怀里抱着的弟弟,尚在襁褓之中。
那婴孩的清澈眼神,勾起了刘老头的回忆,叫他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一如往日,收下未来。
因为孩子,就是未来。
......
......
和光三十五年。
自从先生要周寅以身作诱饵,到处闲逛,以此来吸引刺客后,周寅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甚至又开始做那个噩梦。
因为不知刺客,何时会来。
纵使有先生贴身保护,硬甲功也已练至小成,但周寅就是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害怕。
周寅想起先父曾说,掌权者要有主见,更要有自信,绝不能唯唯诺诺。
而当周寅以真容示人后,却总是心发慌。有时甚至觉得,路上行人都在偷偷打量自己,要来杀自己的刺客,就藏在人堆里。
我太没用了。周寅想。
到了今日,刚刚离开商盟,来到连天城后,周寅还隐隐觉得,自己身后黏着数条视线,源头,好像是那家开在街角的茶水铺。
出了城门,来到青蛇原后,涂辛突然说:“他们来了,做好准备。”
周寅努力压下情绪,保持冷静,继而默念口诀,运转硬甲功。
复行两里多地后,那梦魇般的嗖嗖声回来了,响在耳边,也响在心底。
铮铮。
寒峰清鸣,压过所有杂声。
疾射而来的箭矢,于缭乱剑光间,断成两截。
忽然,涂辛身后,射来数根紫黑色的毒针。
眼看就要中招时,几道真气被涂辛逼出体外,如劲风般吹散开来,将毒针震飞出去。
而后,涂辛两指夹着一柄小刀,猛地向后一甩。
那个吹毒针的刺客,于数丈外被飞刀刺中,吃痛的闷哼一声,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原本趴在刀面上的甲虫,已经爬到了他腰间的囊袋里。
箭矢一轮又一轮的射来。
于是涂辛继续挥剑,斩得满地都是断箭。
随后,听得数人在四面八方叫喊。
“杀!”
“杀了他们,回去领赏。”
“就一个能打的,好机会啊!”
“剑使得再好,也打不过我们一群人。”
“他这宝剑,早晚是我的,哈哈哈!”
听到这些威胁话语,涂辛不惊不怒,反而露出一抹讥笑。
涂辛把寒峰剑抛上天后,立刻扯下挂在腰间的小刀。
真气裹着八柄小刀,令它们悬在涂辛胸前,又震得它们颤鸣不休。
涂辛只是两手向外一拉,便叫八柄匕首排成一字。
双手继而运转真气,再猛然向前一甩后,八柄小刀如闪电般射出。
嗤嗤。
快到发出破空响声。
这些蒙面刺客,冲得很猛,但倒得也快,顷刻便被飞刀夺去了性命。
恰在此时,寒峰剑落下,被涂辛握在手中。
涂辛一个旋身,便转至后方,冷冷地看着冲杀过来的刺客。
这群蒙面刺客,对上那副不掩杀意的眼神后,吓了个激灵,连忙急停,转身后,纷纷狂奔而逃。
他们也不是傻子,知道涂辛的厉害后,哪还有上前拼杀的想法,还是保住小命最要紧。
“大侠,饶了我吧。”
“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记仇啊。”
“放我一条生路吧。”
几个刺客,边喊边逃。
瞧见他们的滑稽模样,周寅终于从恐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嘴角一抽,笑了几声,心中阴霾也消去大半。
我究竟在担心什么?这些凡人,哪会是先生的对手!周寅想。
涂辛抛出阿大,“周小子,跟它回洞府去。”
而后,涂辛袖袍一抖,放出一只黄雀,跟着它前去追踪,试着找出幕后指使。
当天晚上,西良,邱宅。
邱宅的主人,名为邱附,是一个细眉细眼的中年人。
他是陆峰的行军参谋,负责安排刺杀行动,并给刺客付酬劳。
此时此刻,邱附正在烛光下写信,讲述情报的同时,也向陆峰索要请刺客的费用,又问陆峰,哪里能请到更强的刺客。
这情报源于刺客,后又流经数人之手,才被邱附拿到。搞得如此隐秘,自然是为了遮掩身份,不想揽上谋害公子的罪名。
邱附给刺客下命令、发酬劳,也同样由他人代劳,从不亲自出面。
他自信地认为,没人能轻易找到自己。而且,这还是第一次刺杀。那周寅的侍卫再厉害,还能追到这里来不成?
突然,烛台上的蜡烛灭了。
哪来的风啊?邱附觉得奇怪。
他站起身,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拔盖后用力一甩后,火焰就从它里面冒出来。
用它点亮蜡烛后,邱附忽觉眼前一花,隐约看见一张金狐面具,同时脖子一冷,垂眸下看,竟有一柄长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前。
邱附滞了一下:“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来杀我?”
“还给我装糊涂?”涂辛冷笑:
“我想杀的人,倒不是你,而是你的主子,陆峰。”
“我跟副将大人,都清白得很。”邱附义正言辞。
“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涂辛摇摇头:“看来,我也只好,杀光你全家三十四口人了。”
“你......你枉为侠士,竟用这等卑鄙手段!”邱附面色大变。
“胡某从未自诩侠士,而且,这手段怎能算作卑鄙?”涂辛说到这,双眼一眯,眼神声音皆是冰寒彻骨:“谋害公子性命,本就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这......胡大人,有何吩咐?”邱附额冒虚汗。
涂辛问他们对于刺杀周寅有何计划。
邱附和盘托出,不敢有丝毫隐瞒。
于是涂辛道:“你以后,就以戴罪之身,为公子效力。你与陆峰的往来书信,皆要交给我。日后若能铲除佞臣陆峰,便可功过相抵。但你现在,仍要尽心安排刺杀行动,切不可让陆峰瞧出破绽。”
“小人哪还敢安排什么......”邱附低眉顺眼。
“若我死在刺客手里。”涂辛打断道:“也怨不得你。”
这也太狂了!
但他似乎,真有这样的本事。
不如就依了他的意思,这样我两边都有退路!只要能保全我一家性命,认谁做主子都一样。
邱附心想。
“小人,全听您吩咐。”邱附拱手说。
“你接着写信。”涂辛收剑入鞘,视线移到案台上。
邱附写完信,又抄了一份,连同陆峰的书信一起交给涂辛。
随后,涂辛翻窗而走,融进夜色之中。
......
......
自此之后,周寅遭遇连续刺杀,但皆被狐侠客保下性命。
甚至有几回,还在众目睽睽下,展开死斗。
于是,狐侠客之名,越传越响。
他的英姿,迷住了不少姑娘。
高超的武艺,护主的忠心,特殊的打扮,也叫人们津津乐道。
以至于到后来,还掀起了一股模仿狐侠客打扮的风潮。许家裁缝铺也因此出了名,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周寅的心情也经历了许多变化,从惊惧,到愤怒,到冷淡,最后只剩下麻木。
涂辛看到周寅的胆子变大以后,就不再让他去冒险。而是带着幻化成周寅的傀儡,四处招摇,以期刺客前来动手。
为了把戏做足,涂辛有时还会佯装受伤,好叫刺客们不那么绝望。
今日,涂辛披着染血的白袍,回到洞府。
“您受伤了?”周寅急问。
“不是我的。”涂辛嘴角勾笑:“是我用兽血特制的。”
周寅松口了气,嘴里小声嘀咕:“先生真喜欢骗人。”
“算算次数,也该够了。”涂辛正经道:“按计划,你该去书院了。说不定,还能把终身大事也定下来。”
他说的‘次数’,指的是被刺杀的次数。
“既是终身大事,那必须慎重,等我当上大王后,再娶妻也不迟。”
周寅淡淡道,随后卷起一本书,自顾翻看。
好像书中自有颜如玉一般。
“看看这姑娘,如何?”涂辛从储物袋取出画像,抛给周寅。
周寅将画卷展开一看,赞道:“是个美人。”
“出身也很好,是姚家的五小姐。我听姚国丈说,他有送五小姐进书院的打算。”涂辛补充道。
“我知道了。”周寅故作淡定:“但此事也急不来,见了面,才知合不合适。”
涂辛噢了一声,没有再劝。
心里则暗想。
这小子,莫不是到了叛逆的年纪?
不过也好,越来越有主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