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良王城,虽不及青河街繁华,但也是数一数二的热闹之地。
坐落于王城内的安平客栈,是一家百年老店,亦是人来人往之地。
早在和光三十年,在先王遇刺以及两位公子失踪之后,原属于公子的安平客栈,便被预谋已久的郑有财当作肥肉吃掉。
郑有财还授意手下人,用尽手段也要把原来的掌柜和伙计换掉。
而到了和光三十二年,安平客栈又易主了。
因为胡九拿到了地契。小施手段,便轻易赶走了这群鸠占鹊巢的恶人。
可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而后,潜蛟盟接手了客栈生意。
安排到这里的伙计,长相都比较白净,且善于和人打交道,来之前还在商盟学了些手艺。
所以,他们适应得很快。但有个叫燕子的小姑娘,做了些“牺牲”。
秋季清晨,安平客栈的大门前,停下一辆马车。
穿着白袍、带着金狐面具的涂辛走下马车,前来视察生意的同时,还带来了手信。
“胡先生来了!”少年徐鹰兴奋地喊。
他在窗边看到胡先生后,两步并一步地走上前,打开了客栈的大门。
于是客栈内的伙计们,干活更卖力了。
擦窗的擦窗,抹桌的抹桌,扫地的扫地,烧水的烧水,算账的算账......
“先生,您的厢房我打扫得可干净了。”
“先生,热水等下就送来。”
“我给先生做桂花糕去,等下也送到厢房。”
“先生您看脚下,这地我拖的。”
“窗我擦的。”
......
列成一排的伙计们,争先恐后地献起殷勤。
涂辛还以微笑:“大家辛苦了。”
说完便转身,径自走到柜台前,放下一个鼓鼓的钱袋。
柜台后边,坐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眼下有一黑痣的清秀小姑娘。
“阿文,燕子,工钱你们来发。”涂辛说。
闻听此言,小姑娘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嘴巴却闭得牢牢的。
就是她,把暗号说成了‘入水冲脚箩’。因为实在改不掉口音,所以只好先装哑巴,免得让客人瞧出身份。
她现在跟着做账房的阿文,学算账和记账。
阿文是个寡言少语的中年人,察觉到众人盯向钱袋的火热视线,只讪讪一笑。
两人点好银两,叫来一个个伙计,领走工钱。
涂辛的傀儡,抗来两个包袱,然后放到八仙桌上。
涂辛道:“阿鹰,这些手信,拿去给大家分了。”
徐鹰连忙道:“先生放心,我这就去办。”
涂辛带来的手信,不仅有从肉摊拿来的肉,还有家信。
收集起来的家信由樊易交给涂辛,盟内成员的回信则由涂辛带给樊易。不识字的人,可以请自己人来念信和写信。
因此,盟内成员不至于和家人断了联系。
涂辛以为,离家的人会对亲情愈发渴望,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心里难免会积下怨气。
怨气宜疏不宜堵,适时给些小恩小惠,便能消去不少。
涂辛进了二楼厢房,沐浴完后开始修炼。
心里却暗叹了一声,因为西良王城的灵气,比黑狱山脉还要稀薄。
也难怪这里没有散修。
安平客栈易主后,心有不甘的郑有财,派过很多人来捣乱。毕竟客栈生意很是红火,一年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进账。
但这些来找茬的人,都被坐镇于客栈的涂辛,赶得远远的。
涂辛不在时,还有铁安的暗卫守着客栈。如果遇上了大麻烦,那么留在客栈里的黄雀,就会飞回洞府,给涂辛报信。
郑有财想破脑袋,也不知这个胡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还能和姚国丈扯上关系。
派出去的高手,不是跑了,就是人间蒸发了。
这不禁让他脊背发凉,隐隐觉得有股势力在针对他。于是渐渐安分起来,断了抢回生意的心思。
时光流逝,转眼便到了年末。
周寅已从霞云国返回西良,跟着涂辛和樊易,以马车代步,对潜蛟盟的商铺,挨个进行视察。
涂辛一改之前的温和,审查账簿时十分严格。
若商铺盈利丰厚,涂辛也是不吝赏赐的。若盈利少甚至亏损,涂辛则会板着脸,说些敲打的话语。
现在,他们三人到了安平客栈的大堂,各自坐在一张红木椅上。
今晚客栈早早打了烊,门窗都已锁好,伙计们在大堂内站得整整齐齐,同声说道:“见过胡先生,周少爷,樊帮主。”
为了避人耳目,盟内人员即便是在私底下,也不可称周寅为公子。
涂辛笑道:“你们以后,该改口叫樊盟主了。”
盟主之位,竟不是胡先生的?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难掩吃惊。
从刚才的问候顺序便能知晓,樊易在众人心中的地位,排在胡先生和周少爷之下。
樊易也不避讳众人的诧异视线,从容地笑了笑:
“胡先生,你真是不让樊某享清闲啊。这盟主之位,实在得之有愧。樊某已经上了年纪,以后还要靠你们这些后生。”
“樊盟主过谦了,潜蛟盟没有你,哪能在城内站稳跟脚。”涂辛说。
“胡先生才是劳苦功高,若不是您有要事在身,绝对比樊某更适合做盟主。”樊易回道。
众人听到这里,总算弄清了疑惑。
有几个机灵的,还听出了樊易的言外之意,心中一片火热。樊易已经不年轻了,这个盟主之位,早晚要传给下一个人。
那谁将成为这个人?
也许自己就有机会!
“好了,别再互夸了。”涂辛话锋一转:“阿鹰,说说今年的生意。阿文,把账本拿来。”
“是!”被叫到的两人,齐声说。
然后,涂辛一边听,一边翻账本。
突然,涂辛眼神一下变冷,重重地合上了账本,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这般严厉的胡先生,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徐鹰也停下汇报,不敢多说。
涂辛看着阿文,“你记账,怎可如此糊涂?两只龙泉青瓷盏,又是谁打碎的?”
因为账本里头,只记着茶盏碎了,却没有记下钱财损失了多少。
“这......”阿文讷讷不敢言。
“究竟是谁?想蒙混过关?”涂辛追问。
“是我!”徐鹰低头拱手:“还请胡先生责罚。”
“给我一个解释。”涂辛说。
“是我求阿文这样记的。”徐鹰揽下责任:
“我打碎龙泉青瓷盏后,担心先生会惩罚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买来同样的茶盏后,直接勾去账本上的损失就好了。但我没想到,这茶盏还需定做,今年是拿不到了,明年一定补上。”
“是个有担当的。”涂辛微微点头,声音又变回严厉:“但我以为,依你的性子,是不会主动隐瞒过错的。你究竟想包庇谁?”
徐鹰沉默下去。
众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其实他们都知道,是谁打碎的茶盏。
涂辛以严厉的目光扫视众人,沉声道:
“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诚字。茶盏是小,诚信为大。不讲诚信,没有担当的人,本盟不需要。犯了错,该自己出来承认。”
“是.....是我。”
小姑娘那柔柔弱弱的声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大堂内的伙计们,就像护崽的禽鸟一般,慢吞吞地挪着脚步,将羽翼未满的燕子让了出去。
燕子低下小脑袋,咬紧下唇,小手绞着衣裳,沿着地上的石砖,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众人身前,不敢抬头看胡先生。
“徐燕,你可知错了?”涂辛语调严厉。
“我错了,我也不该连累我哥和阿文。我打碎茶盏后,很害怕,我哥跟我说,他会帮我摆平。那茶盏,是不是很贵......”燕子声如蚊呐。
“以后,要好好记账。”涂辛打断她,接着问:“你打碎它,是无心的,还是有心的?”
“无......无心的。”燕子吸了下鼻子,似是快要落下鼻涕和眼泪。
“既是无心的,那这笔损失也无需记在你们头上,由客栈承担便是。”涂辛语调稍缓,复又严厉起来:“但是!你们有意隐瞒过失,不得不罚。”
听到这个‘但是’,燕子小脸变得煞白,小手又攥紧了衣裳。
原本众人安下来的心,又提了上来。
樊易读懂了涂辛递来的眼神,适时地开口:
“胡先生,我看他们也知错了,扣一点工钱,也能让他们记住教训了。但现在正值年关,不妨从下一年再开始扣?”
“也行。徐燕和张文,各扣一个月的工钱。”涂辛移动视线,看向徐鹰,“你是管店的,出了错你责任最大,所以扣你三个月的工钱。”
“周少爷,以为如何?”涂辛扭头看向周寅。
“我没有意见。”周寅说。
涉事三人,感谢地看了周寅和樊易一眼。
周寅一路上见惯了,涂辛唱黑脸,樊易唱白脸,将盟内成员管得服服帖帖。
每当下决定前,还会征求周寅的意见。毕竟他才是潜蛟盟未来的主人。
那龙泉青瓷盏,其实价值不菲,真拿工钱来抵的话,不知要白干多少年。
但燕子并不清楚这一点,也不清楚她哥为她求了多少人。
涂辛也无意拆穿。
所以账本上,没有记具体的损失,因为徐鹰不想让妹妹知道,她闯了个大祸。
随后,樊盟主把话题引到客栈经营上,向盟内众人提了些建议,诸如增加菜品,调整屋内陈设、遇到麻烦客人该如何处理之类。
原本严肃的气氛,也慢慢消失了。
涂辛和周寅,也说了些想法。几个有主见的成员,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聊完以后,外边已是黑漆漆的一片,于是来访的三人,就住进了二楼的厢房。
“周小子,跟了我这么久,管人这方面,也该摸到些门道了吧?”涂辛问。
“我懂。”周寅点点头:“驭下要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这倒不假。想管好人,不仅要掌好度,还要把握好距离。对属下太过冷漠,那就没人向着你。太过友好,则难以得到敬重。
我为了树立威信,必须严以待人,叫他们做好分内的事。但同时,也让樊易卖了许多人情,算是一举多得。”
“原来如此。”周寅品出了更多深意。
“纸上得来终觉浅。”涂辛淡淡一笑:“你接下来就留在西良,看看樊易怎么管人,等你有想法了,也可以试着去做做。”
“我听先生的。”周寅点头。
“你把这带给燕子,她还在大堂里。”涂辛从储物戒摸出一捆药包,随手一抛,“我听得出来,她已经感染了风寒。”
“好。”
周寅立刻答应,伸手接住药包,推门下楼。
“别说是我给的。”涂辛传音道。
烛光下,小姑娘坐在柜台前,一手提着毛笔,一手打着算盘。
“治风寒的。”周寅往柜台放下药包。
“谢谢周少爷。”燕子歪了歪小脑袋,冲周寅甜甜一笑,“您真厉害,我这小风寒,先生都没瞧出来。”
“啊。我也是猜的。”周寅连忙转移话题:“你在记些什么呢?”
“我在算,每天要省多少铜板,才能把工钱攒回来。”燕子说。
“都快过年了,还攒钱?你该去买些好吃的,好玩的才是呀。”周寅讶然。
“不了。”燕子摇摇头:“我想着攒够钱,就把爹娘也接来,不做贱民了。”
“这世上,本就不该有贱民一说。”周寅拍胸承诺:
“等我当上大王,哪管什么城内城外,都是我治下之民。”
“周少爷!”燕子明眸闪烁:“我相信您,您比我们懂得都多,一看就是干大事的。”
......
......
自此之后,盟内重担便交于樊易。
涂辛因此有了更多的修炼时间。
而他每隔两三个月,还是会来走访商铺,顺便带来一些手信。每逢年关,必来视察生意。
涂辛还为潜蛟盟定做了制服,虽然外观不尽相同,但里边都绣有一条三爪青蛟,双目传神,鳞爪活灵活现,一副欲将跃出深潭的样子。
周寅则磨炼起了驭下的本领,樊易和涂辛每逢提拔人才时,还会询问他的意见。
期间,周寅也没有停下练武,甚至还让暗卫教他使用兵器,以及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