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登山以西,右部和单于庭大军同样在夜行军,比起阿矢斯力的左部兵团绕山而行,他们的路线阻挡较少,所以相对的轻松些。
入夜后小雪淅沥沥的下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多时就配合着体温将骑兵的上半身打湿,再来一阵风,那滋味简直冻得人直打颤。
马背上的冒顿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和眉毛上都挂上了寒霜,望着骑兵们在风雪中顶雪前行,他也是无可奈何,低头瞧瞧自家手上的羊毛手套和脸上围着护脸的羊毛围巾,他尚且顶不住这寒冷,更遑论将士们。
但就是这样的防寒装备,以单于庭的生产力也根本无法满足全军,仅有的物资也只够勉强分发给屠耆军等近卫精锐部队,其余大军则只能在自家毡衣内揣揣手取暖了。
裹了三层熊皮的赵炎臃肿的不像话,打马靠过来说道:“大单于,今夜雪是大了些,但大军的行进却未受多大影响,足矣按约定时间于明日拂晓发起对平城的进攻。”
冒顿微微点头道:“乌乌纳钦一个时辰前发来的最新消息,灌婴的骑兵今夜在阳原城宿营,明日便要东去桑干。
按汉骑的速度来看,估计明天下午,都也该他们就应该对灌婴部发起进攻,傍晚足矣解决战斗。
到时候等狼骑和右部赶来,我们就有足够的兵力一举冲垮汉军主力。”
赵炎眼露兴奋,说道:“按计划我们在平城只需顶住汉军主力一天,这一天很关键啊。”
冒顿并没有接话,反而紧了紧缰绳,沉默的思索着。
见冒顿表现的如此谨慎,赵炎问道:“大单于在想什么?”
冒顿抬手用马鞭指了指南方,说道:“我在想平城的樊哙会如何布防。”
赵炎说道:“按汉军樊哙部和灌婴部的近期动向来看,汉军应当依旧认为我主力仍在代县附近,所以汉军主力才会先下平城,力图将我主力封在口袋里。
按汉军的思路进一步推断,扼守平城的樊哙必然也会将布防的注意力放在平城东。
但平城不算大城,塞不下他的五万人马,必然会有部分汉军在城外宿营,咱们拂晓先破城外汉营再围平城,定能打汉军一个措手不及。”
冒顿沉声道:“话虽如此,不过金帐也只是大致猜到了汉军主力的方向,临战的斥候尚未归来,刘邦所率汉军主力距离平城有多远,这关乎着我们有多少时间来完成斩头,扼喉之策。
过早的跟汉军主力对峙交战,两军搅在一起,对我们来说很难破局。”
赵炎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汉廷与我皆是大国强军,我军很难像对付东胡、月氏般打出立竿见影的效果,仅仅凭借数战就想灭国,不现实。
唯有这水磨工夫,不断扶持汉廷的对手,进而削弱汉廷,再辅以军事打击,方为上策。”
冒顿颔首,赵炎所述,他亦同意。
不多时左右两部的信骑,一前一后摸黑而来。
“大单于,右谷蠡王派卑将前来禀报,右部大军已经行至平城西二十里处,射雕手正在清理汉军的暗哨,大军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大单于,左谷蠡王派卑将前来禀报,左部大军已经在平城东北十五里处列阵,射雕手正在清理汉军暗哨,汉军在平城东筑有连营。”
闻听左右两兵团顺利就位,冒顿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两军穿插就位,平城被围就是板上钉钉。
冒顿遂命令道:“回去告诉阿矢斯力和德努阿,待单于庭主力鸣箭擂鼓,左右两部按计划先切断平城对外界的联系,再伺机冲击平城。”
哨骑应诺而去。
望着哨骑打马消失在黑夜中,冒顿心中对此战的预测不高。
若是能一鼓作气而下平城自然最佳,那样匈奴大军便能将汉军拦腰截断,汉军想救灌婴的骑兵,就必须来撞平城,届时必然给金帐决战的契机。
但再一想樊哙也是军中骁将,在平城不可能不做防备,此役吃掉城外的汉军,大幅度削弱樊哙部的兵力,后面樊哙便只能选择据城而守,将该部牢牢的锁在平城内,亦不是不能接受的战果。
拂晓,鸿都八失喇带领单于庭骑兵列阵待令,在平城东西两面,阿矢斯力和德怒阿亦驱兵就位,不远处平城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正是匈奴三军眼中的猎物。
鸿都八失喇和其余两王的任务不一样,他的任务主要是冲乱城外的汉军,尽可能的制造混乱,为左右两军合围平城,争得时间。
“将军,金帐举火了。”
鸿都八失喇肃面颔首,马背上的他抄起长戈前指,喝道:“大匈奴的勇士们,随本将马踏汉营,一雪前耻!”
“杀!”
说着鸿都八失喇拍马而出,身后黑压压的骑兵打马紧随,瞬间马啸龙吟,匈奴铁骑直冲汉营。
平城的北城墙上,值夜的汉军瞭望哨率先发现了北部的火光,立刻鸣锣示警。
城墙上值夜都尉立刻下令鸣鼓,紧跟着鼓声骤起。
闻声得令的汉军弓弩手边跑上墙,边为弓弩上弦,捧箭士卒紧随而来,将一壶壶箭矢分发就位。
巡逻的士卒闻鼓声赶来,跑步上墙前来支援补位。
墙下的汉军将士纷纷从梦中惊醒,老兵们迅速披甲持戈准备迎敌,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迅速上墙布防。
和衣而睡的樊哙突闻鼓声,抄起身旁的剑就冲出了屋子,喝问道:“哪里示警?”
“将军,平城北面,胡骑来袭!”
樊哙命令道:“传令四门都尉守好城池,城外部队有序进城,卫队跟来,本将倒要看看,匈奴人有了单于后能添多少胆。”
......
听着刺耳的鸣锣鼓声,鸿都八失喇暗道汉军好快的反应速度,不过还是晚了。
随着斥候骑兵用套马杆和套索拽开拒马,鸿都八失喇带领骑兵突入汉营。
城外汉军虽然都是跟着樊哙的精锐步卒,但刚在泥雪地里跋涉了一天,梦中突醒下,直面匈奴铁蹄又能有几分战力呢?
鸿都八失喇带着马队左突右冲,掀顶拉帐,汉军营帐被逐一点名。
期间不乏有几个机灵的老兵砍开帐墙窜出,但立刻引来游骑的砍杀。
随着鸿都八失喇的大举进攻,汉军城外的营地内混乱叠生。
时刻关注着平城动态的阿矢斯力和德怒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右部兵团立刻由西北直插东南,左部兵团则由东北直扑西南,两支匈奴大军迅速行动,将平城彻底包围。
待右部的前锋和左部前锋汇合在平城南,在二王的指挥下,匈奴大军四面围攻平城,意图将平城一鼓而下。
在平城东的汉军大营成了匈奴骑兵重点照顾的对象,三面受袭下,营地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
疾步登上北城墙的樊哙,刚俯看一眼城外大营,就见鸿都八失喇已经快杀到了城下。
樊哙赶忙吩咐道:“墙上弓弩齐发,压制匈奴骑兵抵近,城外的弟兄,能放进来多少放多少。”
“诺。”
樊哙话音刚落,还未见射马弩立功,就见传信兵飞奔而来。
“将军,平城四面皆有胡骑攻城。”
“什么!”
樊哙闻言猛然一惊,脊背瞬时发凉,心中更是大呼上当。
原本以为只是匈奴人的一次袭扰,但瞧进攻平城的这个架势,那里是小股部队,分明是匈奴主力。
匈奴人声东击西,不声不响的将平城汉军跟中军切分开来,匈奴主力根本不在代县,而在白登山以北!朝廷判断错了敌人的方向。
醒悟过来的樊哙明白,决不能让匈奴人将大军拦腰斩断,平城这颗钉子决不能出事。
樊哙眼神一狠,喝道:“擂鼓传信,全军立刻放弃城外大营,关闭四门。”
“将军,城外还有弟兄…”
樊哙吼道:“立刻传令!”
传信兵黯然的低头道:“诺。”
平城大门紧闭,墙上箭如雨下,鸿都八失喇眼见冲城无望,带领匈奴骑兵转而向东,准备冲击城外汉军最多的平城东营,其余匈奴骑兵亦有样学样。
厮杀声持续了一个时辰,城东汉军在匈奴铁骑的冲击下尽皆殉国。
东方的太阳缓缓升起,樊哙在平城城头冷冷望着城外的匈奴骑兵肆虐,除了城内的三万余人,城外已望不见汉旗。
此时樊哙已经从速安顿好了城中布防,眼见匈奴人没有准备攻城器械,便也猜到匈奴人没牙口来啃平城。
樊哙冷面命令道:“升起狼烟,向陛下示警。”
“诺。”
……
平城南,德怒阿和阿矢斯力碰头。
眼见此战斩获颇多,德怒阿笑道:“左谷蠡王,这城中的樊哙听说也是个勇士,能跟我们一样能生食炙肉,此战他断尾求生,倒是侥幸保住了平城。
但是不打紧,依本王看汉军不过尔尔,东线屡屡吞败,定然是朝鲁无能所致。”
阿矢斯力可没有德怒阿乐观,他眼露担忧,匈奴终究是没能一鼓而下平城,这可能是将来的隐患。
他沉声道:“按打扫战场的情况推断,平城如今只有自保之力,你我还是按令围城,准备跟汉中军对峙吧。
平城的台子已经搭好了,就看桑干那边的都也该唱戏了。”
德怒阿颔首,道:“也好。”
白登山上,金顶帐篷支起,冒顿的王旗和匈奴大纛旗也立了起来,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在此处向西南方望去,平城周围的汉匈局势一览无余。
进帐的冒顿刚坐下,哨骑紧随而来。
“大单于,左谷蠡王,右谷蠡王联名来报,左右两兵团已经合围平城。
城外汉军被我军杀散,但平城未下,左右两兵团正在着手准备与汉军主力对峙。”
闻言冒顿面上不见喜色,只是微微点头算是知道,遂命令道:“告诉两位王爷,继续按金帐计划进行。”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