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信刚将求援信送出去不久,鸿都八失喇率的狼骑便如约而至,面对韩军连夜加固的马邑土城,狼骑四散跑马城外,迅速将马邑城与外界隔绝开来。
按近来的习惯,鸿都八失喇先派鲁俊前去劝降,谁料鲁俊刚在城下露头,话还未出口,便遭墙上韩军弓弩一轮齐射。
要不是鸿都八失喇事先猜到劝降的成功率不高,特意派了几人持盾随行,鲁俊此时怕是已成刺猬,命丧当场。
城垛旁韩王信持剑冷哼,望着被吓傻的鲁俊躲在盾牌后,跌跌撞撞的跑回匈奴阵中,那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鸿都八失喇再派斯玛带骑兵抵近马邑城墙下,意图试探韩军布防。
引来墙上韩军弓弩齐射,短时间内数十骑未来得及躲避箭雨,被韩军的精铁箭矢射成了马蜂窝。
脱木兀惕的队伍中有数名骑兵被射倒,本想救人的脱木兀惕刚一转首的功夫,韩军的第二波箭雨骤至,补射下落地的骑兵无一生还。
立在土丘上观战的鸿都八失喇,自然是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白白浪费兵力在马邑墙下,显然不是好主意。
鸿都八失喇命号手吹撤退号,他决定重新审视局势,改攻为围。
胡骑卷尘而撤,引来墙上韩军士卒的阵阵欢呼,韩汉两面大旗在马邑城头屹立不倒。
接下来的日子里,鸿都八失喇每日都会派兵袭城,不断的给城内制造紧张,但双方也就停留在弓箭互射罢了。
往往是狼骑打马而来,弯弓仰射一阵,墙上的韩军士卒躲在墙后避箭,趁着空挡俯射一轮,仅此而已。
鸿都八失喇没有舍命硬攻的决心,而没了骑兵的韩王信也没有出城野战的心思,双方耗在马邑多日,终是等来了夏雨。
雨水令河水暴涨,土地泥泞,为了躲雨鸿都八失喇已经放弃了每日继续进攻马邑,反正攻陷马邑也不是金帐定的硬性任务。
鸿都八失喇开始与左日逐王奥敦格日乐和柯世列联系,着手肃清占领区的盗匪,致力于恢复秩序。
韩王信着甲巡视城头,望着大雨滂沱,城下的坑洼里皆灌满黄汤,他叹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却是这天时助我。”
随行的王黄立马奉承道:“此乃天佑大王。”
韩王信自嘲一笑,说道:“天佑太远,你还是传令下去,让士卒好生躲雨,遮蔽好箭矢,谨防受潮吧。”
见拍了马蹄,王黄灿灿应诺,退了下去。
……
阴山北的头曼城中,随着诸部兵马陆续赶来,金帐内忙碌异常,管理者的大量缺失,使得冒顿不得不再次拉上自家老婆来管理后勤,人员不够还能硬凑,但有些事却硬凑不得。
别看鸿都八失喇一路在云中、雁门进攻的异常顺利,奥敦格日乐和柯世列在代郡转攻雁门时,遇上了接连的麻烦。
因为是春季发兵,短了部落的牧收,奥敦格日乐居然硬着头皮将柯世列本已谈下来的县城纵兵给抢了,东西没抢多少,却惹下了一身骚。
代郡的各大豪族纷纷抗拒匈奴统治,往往是派兵压住一头,另一头就得空反了起来,致使奥敦格日乐虽然兵多过鸿都八失喇,但依旧徘徊在雁门郡边界和在代郡内转圈圈。
冒顿直接将奥敦格日乐降为副帅,火速令老王陶格斯接替此路指挥,又新添了五千赤部狼骑为援,配合柯世列重新整顿代郡,金帐亲自下令祭奠亡县,这才算将此事勉强压了下去。
这事一出依旧将本就若即若离的豪门大族推向了汉廷,乌乌纳钦截获向燕韩两王的求援信有数十封之多。
连一个王部都是如此作为,这给冒顿又提了个醒,其余征招来的部族骑兵,军纪只能比这个更差。
到时候剿抚并用的策略虽然好,但推行不下去也是枉然,抢一把固然爽,但将本地豪强都逼到汉廷那边去,就显得得不偿失了。
看来以后规划行军路线时,这点便该考虑进去了。
虎皮塌上,冒顿正在思索着,闾丘黄走进来禀报道:“大单于,第一批赶往马邑的部族选定了。”
冒顿抬手,示意他继续。
闾丘黄朗声说道:“金帐将就近调派左渐将王部、白羊王部、娄烦王部、右温禺鞮王部,四部共计五万骑,于秋初赶往马邑前线。”
冒顿想了想,说道:“恩赫和柯尔克穆图练的兵还有些样子,白羊王和娄烦王两部中掺杂的杂胡过多,军纪必然散漫。
代郡此时正是敏感的时候,不要再去刺激他们,左渐将王部可以由代转雁,右温禺鞮王部绕道太远,可由云中入雁门,告诉白羊王和娄烦王,让他们绕道,直接进入雁门郡。
告诉四王,行军时不得袭扰金帐下辖的郡县,违令者斩。”
说着冒顿起身,走到地图前,问道:“左部如今都到那了?”
闾丘黄上前一指,道:“左谷蠡王阿尔斯楞今早信到,所部前锋六千骑已经越过大鲜卑山,即将汇合左温禺鞮王一部四千骑,鲜卑兵五千骑,乌桓兵三千骑,计一万八千骑,预计夏中时能汇合在燕地边界活动的臧衍部。”
冒顿颔首,吩咐道:“告诉阿尔斯楞,这已经是金帐给他的最大力量了,汇合臧衍后他有近三万兵力,许其在东北各部中就近招募勇士成军。
本单于要他在辽东、辽西、右北平、渔阳、上谷的燕国五郡与臧衍闹出动静来,牢牢将卢绾下辖的燕军按在燕地,使其不得西援。”
闾丘黄在竹板上速记着命令,冒顿继续问道:“右部的情况呢?”
闾丘黄继续上前一指,说道:“最远的唐努部已经在帖木尔将军的带领下到达漠北,汇合右部主力后,待秋凉时各部皆能按时抵达。”
冒顿颔首,说道:“如今天热,渡漠不易,按时能到即可。”
闾丘黄顿了顿,出声问道:“大单于,前些日子您曾说,呼延部的调动先留意着?”
望着地图上漠北的单于庭大营,冒顿呢喃道:“呼延部?”
斟酌了一会,冒顿吩咐道:“你让桑格先走一趟漠北,令者莫言前往九原总督粮秣,呼哲留守呼延部,再将者古耐、特鲁调来金帐听用。
若是上述皆成,呼延部的本部骑兵将不参与此次南征,拉坦乌拉在战前保护左贤王北上单于庭,铁托为稽粥祖父,迁至单于庭管教左贤王乃应有之义。
桑格事后也留在单于庭吧,教左贤王些寻路的本事也是好的。”
见冒顿如此安排,闾丘黄低首应诺。
紧接着冒顿问道:“河西各部呢?”
闾丘黄继续说道:“右日逐王者蔑台已经率部退还冥泽大营,将乌孙事尽数托付给两位相大禄。
浑邪王德宝奴已经率一部五千骑停驻鞮汗山,陆续将河西战马分批送往阴山,最后一批河西战马将由王爷亲自押运,预计在秋初可达。
休屠王海梨猛哥率两千骑行往兰山,按金帐所令准备汇合羌部,佯攻陇西,牵制陇西汉军。”
冒顿望着地图上的三处着力点,分别用蜷着的指节敲了敲,笑道:“如今各部兵马调动尚需时间,陇西与燕地一动手,汉廷便闲不下来,想从容调动布置怕是不易,千里路行兵运粮,几条直道都顶不住。
大汉皇帝频发徭役兵役,难以与国休养,民怨难平,头疼着呢。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同样马虎不得,金帐也是第一次组织如此大规模的作战行动,人多必定事杂,金帐的命令如何能施行下去才是重中之重。”
闾丘黄笑道:“大单于,单于庭各部皆能令行禁止,按金帐如今在大匈奴的权威,没人敢违抗军令。”
冒顿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怎么也奉承起来了,单于庭和狼骑我自是不担心的,各王帐会差一点,其余部族则会更差,毕竟你不能指望天天跟牛马羊群打交道的牧民,一下子就能适应严苛的军令,进而令行禁止。
但在长城以南的百姓眼中,他们都是匈奴人,是难以分辨的胡人,如果我们做不到军纪严明,就算打到洛阳去,也是无用。
得其地而不能用之,得其民而不能御之,则其力不能助我,那么得地亦是无用。
要是这样,还不如在草原放放马岂不美哉,还少了一番折腾。
你去看看云中、代郡的民力,金帐能调动几分,更遑论令其助战了,两郡的盗匪要是少些,都是长生天眷顾了。”
闾丘黄幼时长在咸阳,自然对当年大秦时各地盗匪猖獗有所耳闻,其中不乏成长为秦末诸侯的人。
闾丘黄肃颜作揖,道:“大单于圣见。”
冒顿摆摆手,说道:“本单于知道又能如何,汉廷如今将封国挡在前面,借我之手除之,我们能将这些汉廷亲封的诸侯王利用起来,才是击败汉廷的关键。
行了,去传令吧。”
闾丘黄应诺出帐离去,而冒顿在软榻上躺了下来,望着日渐豪华的帐顶,数十万人的担子压在身上可是不易。
匈奴在冒顿的带领下走马挽弓的南下,主动碰撞出南北农牧族群角逐东亚霸权的火花。
匈奴强势的插手,主动加入了对汉廷内皇帝与异姓诸王的角逐,使大汉国内的形势变得更加敏感和一触即发,给新兴的大汉王朝带来了巨大危机。
本被汉廷压的喘不过气的异姓诸侯王,似乎凭空多出了一个选择,不过这个选择与汉廷间是否有搏一搏的实力,诸王都在观望。
匈奴这个当年在赵国大将李牧与秦国大将蒙恬手下败亡的对手,至今又有几分斤两呢?
这些反对皇帝刘邦一天下的人,似乎又找到了能左右逢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