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木兀惕带着二十余骑紧追赵利的帅旗,松塔木和哈朵利用重弓不断消耗着赵利为数不多的亲兵。
身边亲兵一个个连人带马的倒毙,慌乱下赵利不觉时已然满头大汗,心中绝望的他认为自己将命落今日,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拼命打马,希望能侥幸得逃。
松塔木离赵利最近,他抓住机会挽弓搭箭,一箭射中马腿,战马应声而倒,连带马背上的赵利跌落马下。
赵利在地上滚了两圈,浑身疼痛难顾,一抬首见前路掀起滚滚尘土,定睛一瞧,看帅旗是大将王喜带兵前来接应。
他忍痛一股脑站起来,边狂奔,边挥臂急呼道:“王君救我!王君救我!”
松塔木瞥见韩军援兵,见抓不到活的,抬手弯弓就要射毙赵利,却先发现远处飞箭袭来,赶忙俯马躲避,但同样失去了擒将的机会。
看到韩军支援,脱木兀惕并肩松塔木后赶忙勒住战马,此时他已经能远远眺望到马邑的城墙了。
望着擒将的功劳要飞,松塔木赶忙驱马靠过来,急道:“百夫长,再追!不能让韩军的大官跑了。”
脱木兀惕咬了咬牙,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摇头道:“韩军骑兵骤亡,尚余步卒数众,此地离马邑城不远,还怕没有韩军的大批援军吗?撤。”
说罢脱木兀惕果断扯动缰绳,调转马头后撤。
松塔木提弓望马,不甘道:“怨只怨春夏马瘦,重弓胶湿,不然咱必擒将斩旗,夸功金帐。”
哈朵驱马过来,拍了拍怨念的战友,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煮熟的鸭子飞了,诸人纵有不甘,但见韩军大旗猎猎,也不敢以卵击石,再见韩军弓弩手就位,诸人便纷纷调转马头挥鞭跟上,只余一地箭矢散落。
王喜驾车看到赵利,望见胡骑驱马离去,知道已安的他将缰绳扔给御手,跳下车将瘫在地上的赵利扶起,出声调笑道:“赵君何故如此狼狈?竟独身归来?不是某箭,赵君怕是得命丧胡手。”
刚经过生死劫的赵利白了王喜一眼,哼道:“你既有项王力,下次换你去战那胡虏。
废话少叙,快带我去见大王。”
见此,王喜亦知轻重,呼亲兵将受伤的赵利扶上车,随即吩咐道:“战车为后,警戒还城。”
“诺。”
话分两头说,大获全胜的鸿都八失喇收拢散兵,清点缴获时发现韩军锐箭利刃,心中颇有几分庆幸,若是与韩军硬战,狼骑不会胜的如此容易。
令人将韩军的表现报予金帐,鸿都八失喇转身回帐,听刚归来的脱木兀惕汇报,却见哨骑踩着夕阳奔来,朗声禀报道:“将军,特使鲁俊劝开了县城大门。”
双喜临门的鸿都八失喇大笑道:“彩!告诉斯玛,留百余人布防,其余狼骑明早启程南来,本将要兵围马邑,擒了汉家皇帝亲封的韩王!”
......
马邑城中解除了警戒,城门楼内瞧着鼻青脸肿凄惨样的赵利跪地在前,身披重甲的韩王信怒火难消。
什么平定代国,此时看来皆是笑谈,自家弩兵虽然强悍,但在野外,能接的住几波匈奴骑兵的集群冲击?
骑兵皆殁,韩军出城就要面对匈奴骑兵的不断袭扰,人可跑不过马!失去进退选择的韩军只能困守马邑城。
片刻过后,待缓过劲来,韩王信再次确认道:“你说的匈奴骑兵真与上次不同?”
赵利跪前几步,赶忙说道:“天差地别,此次的胡骑射术,骑术,面面强与我等,着盾披甲,弓矢如蜂,一色青马踏雷霆而来,排山推过难有完甲。”
蹙起眉头的韩王信那里不清楚自家骑兵的水平,但赵利出身赵国王族,没吃过猪肉,赵军的精骑见还是见过的,此时不由得他不信了。
虽然知道了匈奴骑兵的最新动态,但无奈国都已经沦为前线了。
韩王信继续问道:“匈奴有精骑不奇怪,胡骑较之当年的赵骑,陛下的郎中骑如何?”
赵利思后缓缓摇头道:“皆强之。匈奴青马之骑,为利平生所见骑军者无出其右,秦之军纪,胡之彪悍,也许他们就是匈奴人口中的狼骑。”
狼骑!韩王信心中一惊,狼骑可是匈奴单于庭的直属精锐,他犹疑的问道:“按你的意思,匈奴单于冒顿此时就在雁门?”
牵扯到单于、皇帝这类的至高天,赵利不敢妄下判断,摇头不言。
一旁的王喜却出声说道:“大王,马邑土城怕是难敌匈奴人漫山而来,不若退回晋阳。”
正在思量匈奴人意图的韩王信思虑被打断,他瞪了眼王喜,接着冷哼道:“晋阳?”
王喜知道自个没讨好,赶忙跪地,解释道:“匈奴单于亲来,我一郡之力如何能挡,马邑城小墙低,我军弩箭难补,粮草亦难接济。
不如退到晋阳保存有生之力,待栎阳国都发关中兵来援,届时我蓄力之拳,必击胡虏于代地。”
“你敢动摇寡人的军心!”
话罢韩王信却没了下文,他板着脸坐回软榻,退回晋阳保存实力自然最佳,名声上的损失他可以不在乎,毕竟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着比脸面重要,或许自己人人喊打,才能在陛下心中失去威胁,进而更好的活下去。
但在政治上,私自退回晋阳,不仅折了自家面子,连带着朝廷与陛下的面子都丢的干干净净,国脸不好挣,谁丢谁难活。
将云中、代郡、雁门都丢给匈奴人,刚封的代国就亡了,这种后果谁能承担的起?
马邑凭水而建,塞防的小县城罢了,城内狭小难屯大军,非战时还能靠着车马队做些来来往往的大生意,中原草原两头吃,小宗买卖在乱世可吃不开,没有后勤如何守?
赵利此败,让韩王信更加明白马邑以北已经在实际上丧失了,秦赵长城固然雄伟,此时也成了摆设。
看韩王信久久不言,怕是轻易难下决定,见时候不早,一旁的王黄建议道:“大王何不先用些膳,再做思量。”
一时难决的韩王信只好点了点头,一行人回到署衙。
亲兵伺候卸了甲,饭菜也端了上来,韩王信勉强吃了几口,不由的又想起了事情,他顺手将手中的碗筷推开,抬首望去,堂内诸将都吃的正香,除了个别的,其余人尽皆上手,入乡随俗倒是多了几分豪爽,其中以王黄老乡曼丘臣撕咬羊腿的最开心。
韩王信想到自己殚精竭虑,食不下咽,不由的气从心来,喝问道:“曼丘臣,难道我韩军战败,令你如此快意?何故独你食最多?说!讲不出理由来,本王就拿你祭旗!”
此话一出,堂内诸将瞬间停了下来,有些胆小的将官甚至将面前的吃食推远了些,深怕受到波及。
曼丘臣擦了手,这才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说道:“例来都是主安臣安,这在臣为商时就知道了,大王安好,末将便食欲大振,为何我王会因此发怒?”
安!听到此话气的韩王信起身踹翻了面前的案几,喝道:“左右!将此佞臣给本王拖出去砍了!”
乡党王黄赶忙跪倒在地,出声求情道:“大王息怒,何故因小事而杀大将,赵利新败,此时再杀将,军心难稳啊,不妨听他如何说。”
知道自家底子薄,韩王信气呼呼的坐了下来,冷哼道:“好!今日寡人就看你如何狡辩。”
曼丘臣说道:“下臣生于故魏,却久居赵国,来往边地从商多年,不敢说熟知匈奴,但路有所闻,亦是能叙说一二。
匈奴人例来都是春夏放牧,秋冬马肥时南下劫掠,此时胡马逆季而来,万余骑兵几天就能吃垮一个大部,冒顿乃匈奴圣主,岂会逆季而动。
只要夏雨落下来,土地泥泞,马蹄子泡久了水,战马受损亦是常事。”
韩王信将信将疑的问道:“按你的意思,赵利遇见的骑兵虽是狼骑,但匈奴单于此时不会引大军而来?”
曼丘臣颔首,道:“正是如此。”
韩王信喃喃道:“若只是万余胡骑,本王亦是不惧。”
挥手让曼丘臣回位,至于此话的效果与功过,自然需要时间来证明。
思虑再三,韩王信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踟蹰着说道:“本王乃是除了燕王外,朝廷在北方最倚重的柱石,燕王御国之东,本王御国之西,此乃陛下信任所至。
私下里陛下待寡人甚厚,本王怎会轻易遇阻而怠,又何惜以身忠君,此时自当为国守门,南下晋阳之事勿需复言。
如今骑军先机已丧,马邑城中步卒为众,此时南归晋阳,有被胡骑衔尾追击之危,侥幸而逃,士卒也必损失大半,事后尚有国府追责敕令敬候。
若守马邑,有墙可依,劲弩可御,民户齐心,卫国之名,且待援来,你我忠君爱国,富贵绵绵也。
诸君以为如何?”
堂下诸将作揖齐喝道:“大王圣见,臣等愿从。”
见韩王信决定要守马邑,王黄趁机进言道:“大王既然要守,这引援便事关生死,赵将军被胡骑所败,可见遇上的是匈奴精骑不假,但其主冒顿不一定亲至。
不若请大王向国府求援时言在两可之间,狼主若至,胡骑若众,则栎阳朝堂必不能等闲视之,援军必速。”
韩王信颔首道:“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