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兴奋下的冒顿起身走到羊皮地图前,脑中奏鸣的狂想曲一刻也停不下来。
他手指着地图说道:“这三家之中臧家最强,韩家次之,赵家最弱,所以金帐应当施行的策略便是要弱臧衍,平韩信,扶赵利。
燕地自臧荼秦末受封,继而内斗灭了辽东王韩广,燕国便已有六郡之地,分别为广阳、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国土跨度极广。
但燕国的核心却唯有广阳一郡,其余边郡皆地广人稀,对如今的臧家来说,宛如鸡肋。
以臧家在广阳的势力,除非金帐用兵将他们连根拔起,否则广阳必属臧燕。
我意削其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五郡之地,彻底斩断臧燕北上发展之路。
将原属于赵国的河间、淯河两郡补给臧衍,让臧燕跟齐国接壤,引其南顾。
历史上数十代燕人梦寐以求的南方沃土,金帐给他!”
赵炎肃面思索道:“金帐以贫瘠的五边郡换河间、淯河两郡肥地,沃野千里,膏腴之乡,臧衍很难不同意。
燕人当年在南面屡屡碰壁,才会起意北拓国土,如今机会近在眼前,此乃团结国内人心之举,对臧衍来说这是功绩。
如此臧燕隔着大河跟齐国相对,西南又跟汉廷直辖的河内郡相连,与赵国并肩顶在了前线。”
冒顿指着地图继续说道:“韩国被汉廷所封时只有太原一郡,但通过战局推断,汉廷在西线战场上的底线是守住晋阳,否则其腹地关中时刻难安。
太原郡我们没必要为了韩王信跟汉廷强争,不如将云中、雁门、代郡、上谷四郡补给韩信立国。”
赵炎斟酌道:“一换四,韩国虽然失去了太原的富饶,但在没有战祸下,四郡的产出足矣追平太原一郡,韩信应当不会拒绝,毕竟没有我们,韩国将不复存在。”
冒顿再道:“汉廷分封的张氏赵国本有四郡,河间、淯河划给了臧衍,恒山、邯郸则可留给赵利,他未立尺寸之功,能得两郡自当知足。”
明白了冒顿的意图,赵炎说道:“三国国土相连,遇战可以就近互相支援。
韩国南面汉廷的太原、上郡,配合大河西岸的娄烦、白羊二王,和太行山以东的赵国恒山、邯郸两郡,可将汉廷向北的突出部三面相围。
一旦如此,新的赵燕两国如同嵌入大汉版图中的楔子,西接汉廷的太原、上党,南接河内、东郡,东接齐国的济北,同样处在大汉的三面包围下。”
冒顿自得道:“这就是金帐扶持燕赵韩三国存在的意义,如此我匈奴对大汉的缓冲区皆有山河可以依靠。
自东向西先是大海,沿着大河出海口朔流而上,经过漳水,连接太行山脉北去,再连接恒山、云中山、吕梁山,西到大河中游,三国据险而守,汉廷想攻也必定颇费周章。”
赵炎郑重说道:“若想将单于所想付诸现实,炎以为我匈奴当需要两场大战不可,一为灭张赵,一为逼迫汉廷妥协。”
冒顿说道:“张傲在易水南岸久久踟蹰不前,为了引他北来,本单于不仅要破蓟复燕,让刘邦为大势迫其北来。
而且本单于还要让赵利在蓟城一同称王,一时间燕赵大地上出现两个赵王,一个是当年赵氏的后裔,另一个则是汉廷的赵王,赵国的士卒再忠贞,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心思。
反正起先我诓刘邦已经失了名声,不妨私下里再放出风去,张傲的王后是刘邦的女儿,只要张傲将鲁元公主送到金帐,本单于就将赵国视为不征之国。”
赵炎脸上哭笑不得,说道:“夺王爵之仇,夺妻之恨,如此激将下,张傲只要还是男人,必不会忍此羞辱。”
冒顿自得道:“只要赵傲敢出坚城壁垒,平原之上我大匈奴的铁骑,就会亲手送赵军归西。”
......
晋阳城下,汉军正起大兵围困晋阳城,退无可退的韩王信亲临城头,韩军精锐誓死守城。
汉军大帐内,刘邦正拿着张傲的书信观看,几息过后,他将绢布扔在案上,颇有些微怒的哼道:“张傲真是太让朕失望了,他要钱粮人马,朕许了他东郡、济北的产出。
他说四郡尽起大军需要时间,朕亦从未发令催促,反倒是将东部战事皆托于其手。
尔今这竖子又是怎么回报朝廷的?卢绾兵败不知所踪,生死难料,蓟城被围岌岌可危,他倒好,十多万人在易水南岸人吃马嚼,寸步不前!朕悔不该将女儿嫁给此竖子。”
近前侍候的陈平默不作声,待刘邦又骂了几句出气,才转头盯着陈平问道:“陈平,你说朕是否要派人斥责张傲。”
陈平回道:“陛下,臣以为,赵王比我等更近燕地,对燕地胡情的掌握应当远胜朝廷,此时朝廷千里催进,说不定会坏事。”
刘邦哼道:“你的意思是不催。”
陈平道:“不然,而今我军已经重新打通了井陉,大军支援燕地的距离缩短,赵军若进,我军支援也是极为方便的。”
刘邦骂道:“唠唠叨叨,没个准信,你怎么也跟那帮儒生似的,爽利些。”
陈平作揖道:“臣以为可以将我军攻打晋阳的进度,按时报的形式送给赵王。”
“时报?”
眼神一转,刘邦说道:“按你的意思办吧。”
......
这份时报顺着井陉直送易水南岸的赵军大营,数十里联营内,从赵国各地征发的百姓正在加紧训练,由各郡送来的秋收粮秣也是源源不断。
赵军迟滞在此地许久,张傲就是在等这些东西齐备,最终他放弃了急战,还是将张候的话听进去了。
校场上,高台之上摆放着案几,张傲正盯着手中的时报观看,看罢说道:“四叔,朝廷送来时报,言称晋阳不日便破,韩信已成等死之徒,朝廷这是在提点我出兵救燕啊。”
一旁戎装的张候沉声说道:“朝廷在阏与战胜后,匈韩联军失其大部,唯剩骨干精锐北逃,晋阳被破亦在情理之中。
不过从咱们掌握的情报上来看,卢绾已经败光了燕军主力,臧衍吃了这些俘虏,将这些兵派到了对岸,咱们的斥候已经将此消息落实了。
匈奴大军复围蓟城,温疥的前景臣并不看好,若是我军北进途中蓟城易主,到时候怕是会进退两难。
朝廷在燕地耕耘的时间太短,当地的世家大族亲臧胜过亲汉。”
张傲思索道:“按四叔的意思,咱们继续按兵不动?陛下已经时报点我,若是依旧踟蹰不前,朝廷那里怕是难过。”
张候想了想,提议道:“如今我们壮的厉害,不如分一部军队先行渡河,进攻燕南长城,攻下两三处地界作为桥头,既可以为今后大军渡河打算,也足以供我等搪塞朝堂。
我家此次倾家而出,子弟尽皆为他刘家卖命,朝堂难道单凭只言片语便罢了?
当年汉伐楚,因何请得动淮阴侯和梁王助阵,无非朝廷亲许封地。
今燕国有速亡之势,若不是我赵国顶在前面,胡骑岂不是能扫山东而进中原。
我赵军所看匈奴人,皆是匈奴精锐,哪里能是阏与的杂胡能比,若是朝廷许诺广阳归赵,我军再进兵不迟。”
张傲略微惊道:“四叔这是让寡人养寇自重?张刘两家尚有翁婿之情,如此施为怕是有所不妥。”
张候哼道:“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翁婿?当年你的婚事也只不过是刘家想得到大哥的支持,两家联姻罢了。
自古天家少亲情,大王不会真觉得一个被踹下车的女人,能在刘家心中占多重的位置吧。
若我张家不借此时一搏,按朝廷对异姓王的态度,没几个王爷够给他砍了,最终刀子还是会落在我家身上。
原本我赵国北连燕国,南接汉郡,东临齐国,西靠韩国,燕王卢绾是他的发小,朝廷那自不必说,齐王又是刘家长子,韩王信未叛之前更是心腹。
咱们夹在中间根本动弹不得,这次匈奴人搅局,给了我们破局的机会,若是能得广阳,进我赵国能霸东北,联草原而制朝廷也无不可。
大王,四叔倚老卖老给你直言,只有我张家硬到朝廷轻易动不得,啃不动,方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张傲眉头紧锁,思虑后说道:“四叔的话侄儿当谨记,动兵之事还请四叔挂帅。”
张候抱拳而去。
回到大帐,张傲蹙眉紧思,问侍者道:“贯相和赵大人此时在何处?”
“回大王,淯河郡发来时报,贯相押运粮草已经启程,河间郡的赵大人也在路上,二位大人尚需时日才能抵达大营。”
挥手让侍者下去,张傲心中波澜骤起,按如今燕国境内的局面,卢绾并没有撑到自家救援,世事变化,哪条路才是赵国的生路?
没几日,贯高、赵午的到来并没有解决张傲的烦恼,反倒是以张候为主的家臣将军们,跟贯高、赵午为首的文臣们意见相左,爆发了文武之争。